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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郡主跪坐在腳踏邊,一刻不停地給武延基餵藥、換帕子,仿佛這樣武延基就能好起來。忽然一隊僕婦捧著壽衣走進來,對永泰郡主行禮:「勞煩郡主讓讓,奴婢奉命給世子更衣。」
永泰郡主看到她們手裡的壽衣,眼睛被深深刺痛,怒道:「你們做什麼?他還好端端的,誰許你們拿這些晦氣東西出來!」
永泰郡主文靜纖弱,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這是她第一次大聲呵斥奴婢。僕婦們被罵得莫名其妙,不服氣道:「這是魏王殿下吩咐的,郡主莫要讓奴婢為難。」
魏王吩咐的,永泰郡主瞪大眼睛,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她理智上知道魏王做得對,魏王不只有一個兒子,犯不著為了武延基帶累全家,所以昨日沒有進宮求情;武延基眼看就活不了了,犯不著浪費精力,不如趁還有時間給他換上壽衣,堂堂魏王世子,總要走得體面。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祖母盛怒難遏,父親無奈為之,公公也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流放時是這樣,和紀羨分開時是這樣,現在武延基又是這樣。
他們所有人都做得對,所有人都勸她要識時務,懂大體。可是大體到底是什麼,她只想和家人守在一起,像普通民女那樣安安穩穩過日子,為什麼連這麼卑微的願望,上天都要一次次從她手中奪走?
可能是昨日哭了太久,現在永泰郡主渾身發顫,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床榻上的武延基像是感受到什麼,費力地睜開眼,握住永泰郡主的手。
他的手滾燙的像一塊碳,進氣多出氣少,斷斷續續對她說:「仙蕙,你有孕在身,不宜動怒。回去歇著吧,我這裡沒事。」
永泰郡主像一根過繃太久的弓,這一刻終於斷了,她毫無淑女儀態,崩潰道:「沒事,你怎麼可能沒事呢?阿兄死了,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還要我怎麼樣,到底要我怎麼樣!」
永泰郡主的嗓子在昨日就哭啞了,她的嘶吼低沉沉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在撕裂聲帶,啼血悲鳴。屋內外的人聽著都瘮得慌,這時忽然有人看到永泰郡主裙子上的血跡,驚呼:「郡主,您怎麼了?」
魏王安排了長子的後事不久,又聽侍從通傳,永泰郡主悲傷過度,胎兒流產,現在血止不住,情況恐怕不太樂觀。他站在剛抽芽的合歡樹下,再度安排了兒媳的後事。
僕婦領命走了,魏王看著萬物競發的花園,良久後低嘆:「原來,春天來了。」
可惜,延基和永泰看不到了。聽說昨夜李重潤也沒救回來,太子折一子一女,他折一兒一媳,似乎,也沒輸太多。
願九泉之下,他們三人結伴同行,能看到春暖花開,良辰花朝。
·
鎮國公府內,明華裳哭累了,抽抽噎噎昏睡過去。明華章始終耐心地抱著她,等她睡沉後,他扶著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將她放到被褥里。
做完這一切後,他回頭看向鎮國公和明老夫人,十分坦蕩平靜:「父親,祖母。」
為表對長輩的敬意,他微垂下眸子,心裡很明白他要面對什麼。真到了這一步,明華章發現他比想像的釋然多了。
曾經他瞻前顧後,思來想去,總有太多利弊要考慮。他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想等到找出一條能成全所有人,沒有風險、完全可控的萬全之路後,再坦白心意。
然而,世間萬物都可以控制,唯獨感情不能。能收發自如的喜歡,便也不叫喜歡。
邵王死了,他沒趕上救他,但他至少要護下明華裳。他當著眾多長輩和婢女的面抱住明華裳,在任何家族裡都是極為出格之事,實在很不理智,但在那一刻,他除了這個念頭,再無其他想法。
這大概是他長這麼大,最衝動、最失態、最不理智的舉動。可是,明華章意外地不覺得後悔,因為這同樣是他第一次不考慮任何後果,完全順應本心的行為。
沒有什麼比失去她更不可承受,相比之下,可能會讓養父失望,可能會影響復唐大計,可能會敗壞章懷太子的美譽,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在衝動中打破枷鎖,卻在理智中俯身收拾殘骸。
鎮國公深深看了明華章一眼,沒表露什麼,淡淡道:「你和我出來。」
「是。」明華章應諾,鎮定冷靜、有條不紊安排了丫鬟照顧明華裳一系列事宜後,才平靜地跟出去。
明老夫人似乎感覺到什麼,沒有跟去,而是留在院內照看明華裳。明華章隨著鎮國公走入主院,進屋後,明華章異常鎮定地跪下,深深叩首:「兒有罪,請父親責罰。」
鎮國公壓抑著怒,說:「郡王這是做什麼。您是君,明家是臣,臣當不起您如此大禮。」
明華章沒有動,雙手依然貼在地上,額頭叩在手背。透過明淨平滑的石磚,明華章清晰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靜,幽黑,堅定。
明華章內心無比清寧,說:「父親救我,養我,對我有再造之恩,自然當得。是我有負父親信任,對裳裳生出不該有之心,特來向父親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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