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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圓慢吞吞落在最後,竇氏卻誰都不看,眼睛只盯著她。
「娘,您還好吧?」何遷文關切地問。
陳敏如上前給竇氏搭脈,兩隻手都換過了,她一蹙眉,道:「先扶祖母進屋去休息吧。」
竇氏豎起一根指,對著何青圓,那雙瞪大的眼看起來有些死不瞑目的意思,何遷文瞧著都有些害怕,何青圓卻走了過來,一把攥住竇氏的手指,道:「孫女來了。」
等竇氏在屋裡安置了,陳敏如才道:「脈象很沉很亂,不太好,我看了祖母的脈案,原先就頹了,只妹妹一回來,又揚了幾分,眼下又虛了,也沒什麼藥好用的。」
何遷文隨意點了點頭,見陳敏如去拿藥材了,微微側首對趙姨娘道:「把你手下人叫來,把那婆子好好處置了,大過年的,真是晦氣。」
趙姨娘猶豫了一下,道:「她的身契還在老祖宗手裡呢。」
「那就先扣了,等,」何遷文有些嫌惡地皺皺眉,道:「再料理了。」
趙姨娘輕聲應了,示意何霆禮跟著何遷文進屋去,她則悄悄退了下去。
竇氏叫被褥壓了個嚴嚴實實,鼓著一雙眼,就那麼盯著何青圓,只是一呼一吸都費勁,不好說話了。
何青圓在她床邊坐了,道:「祖母可有力氣說話?若沒有,就睡吧。」
見何遷文進來了,竇氏終於擠出一個名字來。
何遷文聽了後,眼神變得有些冷,只道:「年三十不好驚動,明兒他們就拜年來了,娘再等等吧。」
這話也沒錯,竇氏又不是今夜就要死了,她坐在席上的時候分明還那樣有精神。
竇氏氣得顫抖起來,抖得像是被什麼髒東西附體了,看著十分可怖。
楊媽媽癲叫起來,被何遷文一巴掌摑懵了,又連滾帶爬撲倒床前去。
陳敏如才配了藥還沒煎上,聽說竇氏發起羊角風來,連忙來看,又是灌藥又是施針,可收效甚微,楊媽媽言語含刺,竇氏目光怨毒,覺得陳敏如不是來救竇氏的,而是來殺她的。
陳敏如自家祖母寬厚慈悲,待孫輩們極好,一間堂屋敞開來供孫輩們戲耍,今夜必定也是熱熱鬧鬧,承歡膝下,哪裡見過竇氏這種類型的長輩,簡直像這宅子里的吸人精氣的妖怪!
這一夜眾人都在外間熬著,只有何青圓同楊媽媽守在燭火明亮的內室,聽著竇氏費勁的呼吸聲。
那聲音不似人聲,像是某種怪物牙疼的哼唧聲。
竇氏原本還有些壽數,只是被接二連三的驚懼憤恨耗空了。張媽媽潛進來的時候,竇氏依稀看見她身後有個黑乎乎的影子,想來是催命鬼提前上門了。
楊媽媽見藥餵不進去,有些不好預感,已經不再說話了,只跪在腳踏上流眼淚。
見何青圓眼睛乾乾的,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道:「姑娘,您就心硬到這種地步?」
何青圓沒有回答,她有些犯困了,但也不想睡,窩在床沿邊上,只要微微垂眸,就能看見竇氏的臉。
竇氏睜著眼瞪著她,一眨也不眨眼,眼珠子似乎都不覺得澀,上嘴皮還呲住了,掀不下來,露著幾顆牙。
何青圓用帕子擦乾淨她嘴角的口涎,把她的嘴皮翻下來,又輕輕捂了一下她的眼。
竇氏不肯閉眼。
臨死之人的注視是很叫人畏懼的,楊媽媽都不敢盯著看,何青圓卻是敢,且道:「祖母是想死不瞑目,好叫世人唾罵我們這些子孫嗎?最少,也能讓竇家人有藉口多管爹爹要些錢財?」
何青圓說中了竇氏的心思,她笑了笑,道:「我是不是很了解您?嗯?我有時候覺得我了解您,甚至勝過了解我自己。您這輩子,小姑姑那一關就過不去,自然,旁人也會過不去,可人家都是藏在心裡疼,您這性子,非要擺出來,總是不肯放過,不肯放過別人,不肯放過自己。」
竇氏喉嚨里的響動漸漸有些微弱,何青圓撫了撫她的額發,忽然想說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娘說,小姑姑生得像祖父,反而爹爹像您多一些,您的頭髮灰褐、細軟,我、爹爹還有小弟,都是隨了您的。」
竇氏的目光有細微的晃動,似乎是在尋找何青圓的頭髮,但燭光昏沉,何青圓沒有留意到,而竇氏自己,也已經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您都沒見過小弟吧。他是個很乖很聰明的孩子,有些心機,但不是壞事。」
竇氏在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聽著何青圓輕柔的聲音,覺得很困很乏。
「您也沒見過我夫君,」何青圓笑了一聲,道:「他也是很乖很聰明的,沒什麼心機,但也不是壞事。」
「不過您眼下若能說話,您肯定說自己死都不想見。小姑姑走了之後,您什麼都排斥。別人在笑,您恨他們不知道你的苦,別人在哭,您又覺得哭什麼?誰能比我苦?」
『對啊!』竇氏腦後最後一個清明的念頭就是,『我這輩子多苦!』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多少苦楚只能咽下,可生下來的骨血卻被養在婆母院子里,只因公爹和婆母門當戶對,都是書香門第,只是不善謀財,所以紆尊降貴娶了她這商賈女做兒媳,還嫌棄她渾身銅臭,恐沾染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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