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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昧不說話了。
醫者看著嬰兒,自言自語地說:「即使是這樣惡劣的天氣,這樣小的生命,也在努力活下去。」
昭昧站住,放眼望去,將這一片生死狼藉盡收眼底。
入了冬,收屍人也怠惰起來,許多屍體橫在那里,可這之間,也有一個個掙扎的生命。
昭昧不是為了看這些屍體或生命來的。她只是想起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扭回頭,她踢了踢腳邊的屍體。旁邊的醫者背起襁褓,往趙稱玄的方向去。
昭昧問:「你要收養她?」
醫者說:「病坊里有收養她們的地方。」
昭昧驚奇:「我沒見過。」
醫者微微一笑。昭昧莫名從笑中讀出「你沒見過的多了」的意味。
她們走到趙稱玄身旁,這情況看起來經常發生,趙稱玄囑咐醫者帶孩子先回去,她仍留在這裡看病。
病人是躺著的,醫者是坐著的,只有昭昧直直地站著。過了會兒,趙稱玄抬頭:「你擋了我的光了。」
昭昧讓了讓,說:「她能活嗎?」
趙稱玄說:「看她自己。」
昭昧說:「活下來又能怎麼樣,也只是沒死而已。」
趙稱玄說:「先活下來,才能談活得好不好。」
「你以為我不知道?」昭昧輕飄飄地說:「我見得多了。」
趙稱玄頭也不抬地說:「你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是。」昭昧重複:「我見得多了。」
趙稱玄沒有接茬,昭昧又問:「不死,然後呢,怎麼活著?」
趙稱玄手上動作一頓,抬頭,正眼看著昭昧,又低下頭去。
昭昧追問,語氣隱隱尖銳:「賣身為隸?賣身為伎?要麼,做個吃不飽穿不暖的乞丐。」
趙稱玄瞥她一眼:「你現在說的,的確是穿狐裘的人才會說的話。」
昭昧眉眼一厲,冷笑:「你說的沒錯!」
她一把拉開頸間系帶,當著趙稱玄的面,把狐裘狠狠摜在地上。
轉身就走。
回到曲府,李素節也在,正寫著什麼。昭昧滿懷憤憤,剛要開口,李素節搶先一步:「你就這樣出門?」
昭昧莫名。
李素節起身,取來衣服披在她肩頭:「穿這麼少。」
昭昧氣頭上的火撲騰一下弱了,低聲說:「我穿了狐裘。」
李素節瞅她:「狐裘呢。」
昭昧試圖理直氣壯:「扔了。」
李素節問:「怎麼扔了?」
「我生氣了。」昭昧說:「我出城去了。」
李素節輕聲問:「為什麼生氣?」
「想起那時候說的,女人做的工。」昭昧嘲諷:「可比男人簡單多了。」
「嗯。」李素節說:「只有那幾條路而已——出賣自己,總比努力更輕易。」
昭昧說:「是啊。連出賣自己都能做到,卻不能更努力。」
李素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摸了摸昭昧的頭。
昭昧正沉在情緒里,感覺頭上一重,下意識躲開:「幹什麼?」
李素節認真說:「你現在都很少笑了。」
昭昧拄著腦袋說:「沒什麼可高興的事情啊。」
李素節想了想,說:「雖然留給女人走的路都更輕易,但即便是這樣,也有人寧願走更難的路。」
昭昧若有所思,說:「這樣說的話,我今天也見到了。」
李素節不解,聽昭昧解釋,才笑道:「是啊,對她們來說,無論是屈從安排還是一死了之,都更容易不是嗎?可她們卻選擇拿起刀。」
灼灼的目光射著李素節,昭昧看著她,像看什麼稀罕物:「我以為你又要說什麼她們天生不能握刀的話呢。」
「是。」李素節道:「她們本來是沒有辦法握刀的,可正因為這樣,當她們握起刀,無論結果如何,都足夠令人敬佩了。」
昭昧稍一沉吟,點頭:「你說的是。」
李素節道:「開心了?」
「唔。」昭昧避而不答,眼神一轉,強調:「但結果還是很重要。」
話雖如此,她心情卻好轉,背著兩只手走出幾步,見到院子裡放著個箱子,問:「那是什麼?」
李素節說:「曲准送來的禮物。」
昭昧已經走到箱子旁邊,手一掀,揭開蓋子。陽光照下,金燦燦銀閃閃的一片。
李素節走過來:「我留下了。」
「當然。」昭昧說:「這麼多錢。」
從前她見過無數珍寶,甚至不知道錢究竟長什麼模樣,隨手揮灑就是大把銀兩,根本不放在心上。現在她卻覺得,錢是個好東西。
她還記得曲大說的話呢,什麼如果不靠曲家,她賺不到錢,遲早活不下去。
那可真是個笑話。
昭昧合上箱子,說:「但曲准這麼做很奇怪啊。」
李素節點頭:「他不是能接受旁人冒犯他權威的人。那些士兵原本就觸犯了軍規,卻因為是我們提出的,下了他的面子,他便做了警告。沒道理你扔了他的點心,他反而送來這些。」
「管他呢。」昭昧不再糾結:「他不表示,我就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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