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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沒事吧?」
陸屏擺手,仍舊去摸索燭架。達生上來扶他,他奮力推開,終於摸到歪倒在枯樹枝上的燭架,卻始終找不到熄滅的蠟燭。
他將燭架擁進懷裡,嗚嗚地哭起來。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陸屏跌坐在蕭索的東苑小道之間,不管不顧,兀自抱著燭架顫抖,哭完之後又笑,笑了又哭。
「陛下您別嚇奴才啊……」身後是達生的哀求。
「達生。」
陸屏擦乾淨眼淚,低頭看懷裡冰冷的燭架,道:「我們為什麼要拿著它上路?就不能讓它好好待在房間裡麼?」
牙齒冷得打顫,眼眶卻是濕熱的,近在咫尺的視線變得模糊。
陸屏道:「這種燭架原本是專門放在臥房裡照明的,沒有燈罩也沒有紗紙,那麼脆弱、嬌生慣養、不堪一擊……它最適合的地方就是臥房!」
「就算沒有照明的東西了,也不能拿它頂上來啊!外頭的風跟刀子一樣,怎麼可以拿出來讓它迎風走路?」
陸屏大哭。
身後的達生沒了聲音。
陸屏跪在道面,彎腰抱緊燭架,試圖不讓紛紛揚揚的雪花和冷風繼續侵蝕,甚至額頭磕在了地磚上。
淚水流入地磚縫隙中,他猛吸一口氣:「它本來就不是這塊料!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它來做這件事!」
但濃濃夜色中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只能聽到達生漸漸清晰的哽咽。
一切悲愴的控訴很快消散在風雪裡,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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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將至,大晟即將迎來元象年的第一個春節,啟安城內開始準備張燈結彩,甚至提前用紅綢鋪就朱雀大街,延綿數里,直到明德門。
然而百姓不知道的是,歡騰熱鬧的背後是朝臣們的提心弔膽和暗流涌動。
鎮北侯大元帥嚴仞的軍隊即將在午後到達啟安。
晌午,陸屏坐上御輦,在儀仗隊伍的護送下出承天門和朱雀門,由朱雀大街一路往南,在啟安城城門外停下來。
外人看來,是為表大將軍卓越戰績,皇帝和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迎接。但陸屏心裡清楚,大臣們建議他這麼做,實際上是試圖將嚴仞的十萬鎮北軍攔在城門外。
前方探馬來報,鎮北軍還有二里路。
鼓聲響起,禮樂隨之,震動著城外料峭的寒風。陸屏的心臟跟著鼓聲一遍遍亂搗。
他向周圍看去,御輦後方是達生、其他太監和御前侍衛,右邊是梁瀚松,左邊是吳紘元,後邊是其他一眾朝臣。梁瀚松的表情緊繃著,其他大臣也是一副如臨大敵、兩股戰戰的模樣。
更外圍還有訓練有素整齊排列的禁軍、府兵和營軍。這麼大陣仗,真的是生怕嚴仞在城外直接造反。
陸屏心中涼涼地自嘲,而後一抬頭,看到了天邊飄揚的旌旗。
他不禁伸長脖子。
大風颳起,一匹白馬從遠處奔騰而來,馬上的人在身後成片的烏泱泱的大軍之前顯得格外高大,身上重重的鎧甲比天上的日光還要耀眼。
近了。
更近了。
陸屏似乎認出來那是長大之後的人間風,是嚴仞的馬。
他急忙爬下轎輦,在達生的攙扶下走出幾步。與此同時,馬上高大的身影勒過韁繩,人間風一陣嘶鳴而後停下來,馬蹄揚起一陣煙塵。
陸屏被攪得看不太清楚,直到那人翻身下馬走近兩步,乾脆利落地抬手解下自己的頭甲,才露出一張清晰的面孔。
陸屏的身體被釘在原地。
那是嚴仞,卻也不是熟悉的嚴仞。
也許是時隔三年,嚴仞的臉在陸屏心中會漸漸模糊而後變樣,也許是嚴仞真的變了許多。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深邃了些,臉龐上的稜角猶如經受過風沙洗禮摧磨一般,變得更加分明,下巴分布著細細的鬍渣,仿佛是日夜兼程忘記了剃。
他鎮定地直視陸屏,嘴唇緊抿,全無一絲笑容。
鼓聲和吹樂聲交織在兩撥人的中間。
陸屏內心慌了。
他為何不笑?
他為何那麼嚴肅?
鼓樂聲停止。
陸屏看到嚴仞往前走了幾步,單膝跪下,盔甲觸碰到地面:「臣嚴仞,拜見陛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遭雅雀無聲。
陸屏腦袋一片空白。
他終於久別重逢地聽到了嚴仞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好聽,卻如此陌生,說出來的話也如此陌生。
何其怪異。
「臣嚴仞,拜見陛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嚴仞重複。
陸屏咬緊牙關,沒有回答。
大臣們開始察覺不對勁,紛紛往這邊探頭,達生小聲提醒:「這裡風大,陛下眼睛被吹疼了?」
嚴仞抬起頭。
陸屏急忙眨眨眼睛,努力轉動視線讓寒風吹乾眼眶裡的濕熱,艱澀開口:「嚴將軍……請起。」
頓了頓,嚴仞終於站起身。
好像又高了一點,陸屏想。
他聽到身後的文武百官齊聲大喊:「恭賀嚴大帥凱旋而歸!」
他抬頭,見嚴仞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不咸不淡。
嚴仞後方還有一匹馬,馬旁的人此時走上來掀起衣擺行禮:「烏桓使臣阿喬勒參見陛下。」
那是一個身穿西域服裝的女子,高鼻深目,眉眼俊朗英氣,氣度不凡,身上帶著一股草原的風的味道,她是烏桓使臣阿喬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