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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振江的臉色本來難看得很,但他眼一移,見李識宜頭上也包著紗布,頭髮上還糊著血痂跟灰塵,顯然傷得不輕,那些訓斥的話就堵在嗓子眼裡出不去。

  「旁邊有椅子。」李識宜平聲。

  譚振江被手下攙著挪到膠椅上歇著,緩了好幾分鐘臉色才恢復紅潤。然後他打了幾個電話,語氣嚴厲。打完以後他看向李識宜,勻了勻氣,硬邦邦地說:「你也坐吧。」

  「不用。」

  譚振江瞪著他:「我讓你坐下!我兒子拼死護著你,萬一你站久了傷變重了,我怎麼向他交代?」

  李識宜坐下以後別開臉,臉上難得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走廊頂部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又在白牆上投射出輪廓,像一副工筆畫,幾筆就勾勒出他獨有的沉默神態。

  不一會兒,他聽到譚振江長長的嘆氣聲。

  「我跟我前妻就留下這麼一個孩子,從小交給他爺爺,一天也沒嬌慣過他,反反覆覆在摔打,沒想到還是變成這樣。哎,這幾年,我一直在為他操心,也替他擔心,怕他走上歪路,將來等我閉了眼、管束不了他了,有一天他會作繭自縛。現在看來,我的擔心不無道理……今天他就差點兒死在那幫狐朋狗友的手上。我真後悔當年沒早點兒讓他轉學,或者早點兒斷了他的經濟來源,讓他認清身邊那些人的真面目。」

  換作之前,李識宜會毫不猶豫起身走人。他不在意別人的事,也不想聽別人的過往。但此時此刻他坐著,心裡不習慣,身體卻像被釘子釘牢了。

  「這次的事,說穿了還是以前種下的因,今天才結出惡果。」譚振江操著蒼老沙啞的嗓音說,「……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李識宜轉過頭,無言地看著他。

  譚振江再度嘆息一聲。

  手部手術是個精細活兒,雖然不比開胸、開顱那種大工程,但也耗時間耗精力。四個多小時後譚承才被推出來,他人是清醒的,就是局麻的勁兒沒過,不方便四處活動。醫院給他安排了頂層的一間私人病房,還是那種帶淋浴間的套房,光照跟視野都很好,拉開窗簾陽光就會把房間裡灑滿。

  頭一件事當然是聽他爸的教訓,不過他臉皮厚,聽了就聽了,聽完以後父子倆還合計怎麼把邢家掀個底朝天,前後商量了將近一個小時。

  送譚振江走後,譚承四處沒看到李識宜,心裡既緊張又受挫。他怕李識宜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連一句關心的話都不說,那真是比手掌上的傷還讓他痛苦。

  正在走廊來回抓人問,猛地看見李識宜從另一頭遠遠地走過來,他心臟咚一聲落地。

  「你沒走啊……」

  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此刻的嗓音有多溫柔,嘴角又有多得意。李識宜有些不自然地說:「去了趟衛生間。」

  「喔喔。」

  譚承低頭看見他濕漉漉的手指,水珠掛在潔淨白皙的指尖,就像是荷葉上凝了一晚上才出現的晨露,用一句美不勝收來形容都不為過。

  李識宜避開視線走進病房,看到沙發上放著疊好的衣服,那是在急診開刀時護士從他身上剪下來的,表面血跡斑斑。

  李識宜輕微吸了口氣,轉頭發現譚承還在盯著自己,皺眉問:「你在看什麼?」

  譚承笑了笑。

  他嘴唇因為缺血而發白,但勾唇的模樣還是英俊無匹。

  「看你包著腦袋的樣子沒見過唄。」

  李識宜臉色剛一變,他忽然接了句:「不過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說完以後他漆黑的雙眸緊緊盯著李識宜,像是要把那張臉上每一絲表情的微妙轉變都盡收眼底,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可惜李識宜側坐到旁邊,不把正臉留給他。

  譚承問:「煬煬怎麼樣。」

  「安全。」

  「還在咱家?我讓小徐過去一趟,她哪經歷過這個,肯定怕得要命。」

  「我已經給小徐打過電話了。」

  譚承頗有些詫異:「還挺心有靈犀。」

  「……」李識宜無言以對。

  很快,藥勁逐漸上頭,譚承的傷口隱隱作痛。

  他忍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扛不住,回床上半躺半靠,不一會兒頭上開始冒冷汗。李識宜給他倒了杯水,他擺擺手說不喝,李識宜又給他背後墊了個枕頭。

  譚承蹙起眉:「你別忙了……頭不暈?坐下休息會兒。」

  李識宜依言坐到單人沙發上。

  他的臉頰在陽光下如同絕妙的緞面,呈現出一種相當柔和的質感。譚承看著看著就想摸一摸,揉一揉,討點兒甜頭。但他手上不是血就是灰,髒得不是一星半點,估計在李識宜臉上一碰一個印。再說他疼得站都站不直,不想在李識宜面前丟這個臉。

  李識宜心裡裝著事的時候最安靜也最迷人。

  譚承問:「想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在想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有什麼想不通的,邢天羽這回是孤注一擲,抱著魚死網破的心乾的這一票。他就是個傻逼。他是解脫了,他們家怎麼辦?如果不出今天的事,我檢舉他也只是檢舉他個人,我爸也會打招呼,不會大範圍走漏風聲。現在倒好,一個經濟案件被他弄成刑事案,以後邢家在北京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其實邢天羽這麼做,最心寒的人是譚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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