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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紳想他有王妃,不是害怕宗家從此絕後,畢竟要不是宗行雍娘一意孤行造出生子藥,宗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該絕後。宗氏家主從喪妻那一日開始腐朽,他唯一的願望只是想要有人陪獨子說話,他深知那種望不到盡頭的孤獨會將人逼瘋。

  他不想宗行雍步他後塵。

  「本王一直在退,只等一日退無可退。」宗行雍道,「權勢對本王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

  ——清晨身邊有人的感受很奇妙,本王希望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殺戮和鮮血不能平息本王經年來腦海中緊繃的弦,但名為「殷臻」的那個人能做到。

  本王僅僅是看到他,就覺得安定。

  宗令儀何曾聽過他說這樣的話。

  但她有不得不提醒的事,她換了個姿勢,斟酌道:「自古以來……皇位更迭,龍椅上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舉刀向忌憚者,何況你手握兵權,又功高震主。」

  「假使他登上皇位後第一把刀落在宗氏,「宗行雍負手,傲然矗立道,「本王從未輸過。」

  「本王等著那一天,順理成章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

  宗令儀:「你想姑母做什麼?」

  「出宮。」

  「皇城將亂。」宗行雍道,「百密必有一疏。」

  宗令儀頃刻間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讓她帶殷無憂出宮,解後顧之憂。

  當初在她膝頭玩耍的少年,已經不需要任何蔭蔽。

  宗令儀活了這麼多年,早看清了許多事。宗行雍當然不是簡單來找她坦白,是要借她的口告訴宗紳。

  兄長唯一的子嗣,宗令儀心想,他從前想要皇位,如今想要皇帝,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有什麼不答應的。

  宗令儀知道還有其他事。

  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進宮時有人向她承諾過,卻毀約了。

  而宗令儀想起東宮那人,只是說:「行雍。」

  「你眼光很好。」

  「本王眼光一向好。」這是宗行雍離開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日頭西斜,宗令儀眼瞧著暮色爬進來,一絲絲占據偌大冷清宮殿。

  她眼裡布滿血絲,早已不是年輕時風華萬千模樣,她看夠了殘景,終於起身。雍容宮裝和象徵太后身份的步搖華麗、貴重、上天下地僅此一份,彰顯曾經也有人那樣珍視過她。

  「褚平啊。」宗令儀扶著鬢角,道,「我是不是長了許多白髮。」

  褚平替她扯掉一根銀絲,道:「太后在咱家心中,一如當年。」

  宗令儀走神了片刻,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拿紙筆來。」

  「哀家要寫一封家書。」她道。

  與此同時,國相府。

  「本官擔心什麼,只等做收漁翁之利。」張隆看向手中宣紙,收筆。

  上面只有碩大一個字——等。

  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

  朝中風平浪靜。

  攝政王一封奏摺告了假,皇帝依然半死不活,一切平靜得詭異。

  不像宗行雍行事作風。

  皇城中有什麼一觸即發。

  殷臻下了朝,回到東宮,他醒得過早,現下不太清醒,在銅盆中淨了手。

  黃茂輕手輕腳進來,問:「殿下,桓太醫來了。來給殿下診脈。」

  殷臻:「進。」

  一切與往日沒什麼不同,桓欽將手指從他脈搏上放下來,眉頭舒展:「殿下身體大好,應是涼州城有奇遇。」

  殷臻不置可否,他將寬袖放下去。桓欽不經意一瞥,深紅吮-吸痕跡猝不及防落入眼中,他霎時頓住,嗓子隱隱發緊。

  殷臻:「可還有事?」

  桓欽澀然道:「太醫院越發忙碌,臣來請安的次數怕是要少。」

  殷臻微頓,說:「好。」

  桓欽心中發苦,有種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決然,他問:「同一個人?」

  殷臻想了想,眉梢晃過笑意,他答:「嗯。」

  明晃晃日光棲息在他眉心美人痣上,桓欽很少見他情緒如此在路的時候。他和以往很不同,身上堅冰在無形中一點點消散。

  那種不同是他所不能給予的。

  桓欽低低:「臣知道了。」

  半夜,殷臻桌上燈燭一晃。

  他揉了揉太陽穴,半點看不進去字了。

  「見了那個太醫?」攝政王對翻牆跨窗這事兒駕輕就熟,落地矯健。他鼻子靈得跟什麼一樣,當即皺眉。

  殿中藥味兒濃得讓他覺得對方是故意。

  攝政王小心眼地揣度。

  常年久居高位,即使有意識收斂,殷臻依然感受到他身上由內自外散發的壓迫感。

  有點奇怪的冷,不知是什麼地方一直往外「嗖嗖」冒冷氣。氣氛緊張的時候殷臻注意力越發不集中,他腦子裡想到底是什麼地方的窗子沒合攏,還是宗行雍身上太涼,影響他對溫度的感知。

  晨時宮女鋪了榻,太整齊,以至於被褥離得遠。他在宗行雍眼皮子底下往後磨蹭一截,又警醒地觀察宗行雍臉色。

  宗行雍往他身後掃了眼,笑了一聲,卻沒什麼笑意。

  「想跑?」

  殷臻手縮回去,放棄。

  審時度勢太子還是會的,尤其是靠近榻邊的時候。他搜尋一圈,想找個什麼搭在腿上——

  漆黑眼珠直勾勾盯著宗行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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