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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臻將身體大半的重量都靠在門上,以此減輕腿部壓力。
他隱約猜到宗行雍為什麼受傷。
兩日前,突厥進犯邊城。攝政王分給他們的精力有限,直接夜闖敵營取了副將性命,將尚且溫熱的頭顱高掛在了對方軍旗之上。
如斯膽大。
但聽起來非常之英勇,晉軍將領深受鼓舞,士氣高漲。
原來不是沒有受傷。
血腥味濃郁得過頭,顯然也不是輕傷。
在酒宴上完全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異狀。
殷臻心中不知為什麼,嘆了口氣。
他心不在焉朝雨中看,注意力卻落在身後。
「撕拉——」
宗行雍應該撕開了紗布,手法暴力。他這個人和汝南宗氏其他人很不一樣,十分特立獨行,也絲毫沒有世家子弟前呼後擁的派頭。生病受傷都非常粗糙。
如果不是他們註定是敵人……
腿部疼痛綿密,殷臻本可以再忍耐一會兒,但屋內血腥味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他站不住地回了下頭。
一回頭,就怔住了。
宗行雍裸-著上半身,低頭給自己處理腰腹傷口。
精壯後背袒露無遺。
全是刀疤劍痕,最短的也有食指長。其中最長一條橫跨整個後背,從左肩直逼肋下三寸。形如一條有無數觸角的長蜈蚣,猙獰地盤桓在肌肉上。
人人只說攝政王如何叫邊關外族聞風喪膽,如何如何戰無不勝。殷臻久居朝堂,便也信以為真,覺得他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驅敵千里。
殷臻呼吸靜止,胸腔一扯。
四年積淤在胸口的氣忽然散了一半。
他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腳步一動宗行雍就察覺了,他壓著傷處,額間冷汗涔涔,頭也不回:「給本王遞把刀。」
殷臻剛要動,面前掃過一片殘影,黑衣籬蟲從房樑上躍下來,很快將一把匕首遞出。
寒光一閃。
宗行雍手起刀落剜掉腐肉,嘴裡咬著白紗一端,往腰間纏。除了止血藥粉灑在患處時眉心動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見過血?」
殷臻看了看自己的手,點完頭才意識到他看不見。
「這麼多……」他頓了頓,答非所問道:「傷口?」
宗行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輕的太子謀士站在能飄進來雨的屋檐下,人挺單薄。宗行雍差點就覺得東宮不給人吃飽飯,這人從一開始就對他有敵意,針尖對麥芒,現在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有點荒謬又有點好笑:「太子不應該很希望本王死在戰場上?」
殷臻一默,道:「為了邊關二十七城,王爺還是好好活著吧。」
宗行雍不置可否。
他披上外衣:「本王有一件事很好奇。」
殷臻:「王爺請說。」
「過來。」宗行雍站起身,說了兩個字。
地面有飄進來的雨絲,殷臻衣角微沉,他踩著雨水,走得不快,身後有一道清晰水痕。
近前了。
宗行雍端詳他的臉片刻:「易容?」
殷臻驀然一驚。
宗行雍閃電般伸手,眼看就要按上他耳後皮膚!
在靠近時不得不停住。
「王爺,」殷臻手夾著刀片,抵著他喉管往後,語氣溫和卻告誡,「下官不喜別人近身。」
「可否後退一步?」
他身上帶著從屋外走進來的濕雨,手指冰涼,不知從哪兒弄來長約半指的刀片,抵在脆弱喉口,帶來刺痛的同時有難言的癢意。
夾住刀片的手相當漂亮,指骨修長白皙。指甲蓋是淡粉色的,那樣鮮嫩的顏色。
離得太近,宗行雍甚至能看見他烏黑而長的眼睫顫動,再顫動,像一對黑色的蝴蝶翅翼。再往下是秀美的脖頸、易容連接的地方,薄薄一層,似乎能看見青色的血管脈絡。
看起來瘦弱,卻也有些肉。
「轟隆——」
電閃雷鳴。
真奇怪。
宗行雍想。
他血液里似乎有什麼東西,跟隨轟隆作響的雷聲噴薄、涌動、再次復甦。
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戰慄地炸響。
殷臻:「……王爺。」他輕輕將刀片往前推,無奈道,「還是不要在這種時候走神比較好。」
宗行雍瞥一眼他指尖薄如蟬翼的刀片,每說一個字咽喉受到的壓迫就越重,而他仍想說話:「如果不答應,等著本王的就是這個?」
殷臻頓了頓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笑起來:「王爺是喜歡出爾反爾的人,如果能再答應下官一遍,下官心裡會更踏實。」
宗行雍:「倒是叫本王好奇,太子是在什麼地方找到……」他加重了咬字,「你……先生這般,有勇有謀的人。」
先生。
殷臻耳廓奇異地一熱,壓在刀片邊緣的手指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他聽過很多人叫「先生」,甚至在他還是不受寵的皇子時也叫過別人,這個帶有景仰色彩的詞從宗行雍口中說出卻變了味道,只剩……
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宗氏才是天下之師。
「說起來,本王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少傅。」宗行雍毫不在意隨時可能取自己性命的利器,輕笑,「……當朝太子,你的主子,也做過本王的學生。」
「他見到本王,可能還要叫一聲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