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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無恩黑沉冷淡的眼眸掃過小二,他沒說話,將客棧如今的情況收入眼底。知道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去不長眼睛的打擾到姬洵,稍稍放下心。
止不住的血溢出來,傷口在胸下肋骨處,一道寸長,極細且極深的傷,他的手放在傷口處攏著,溫熱的鮮血如同芳歲帝的指尖還在他的肌膚上躍動,將他對外界的感知漸漸點燃,讓常無恩這凡夫俗子的欲燎原一般焚燒起來。
但姬洵不允許他靠近分毫。
姬洵不願,常無恩也不敢勉強。
那是芳歲帝,他的主子,他狠不下心讓對方受到一絲一毫委屈的陛下。
常無恩四肢漸漸地發冷,他知道這是血流失太快,讓他不是很清醒。
從樓上往下走,常無恩行進的速度不快不慢,步伐很穩,看著不像是受了傷,反倒像是猛獸獵食的前奏。
零星的幾位客人窺探他的神色,俱是不敢開口,連茶水也端持著沒有餵進嘴裡。
便是店小二見他這副模樣,也嚇得噤若寒蟬,兩腿發軟。「您,您這是……?」
然而常無恩不在乎除了姬洵以外其他人的看法,他扔給店小二一小串沾著血的銅錢,吩咐道,
「一會兒送水上去,收拾乾淨,嘴巴也要乾淨。」
小二兩手一伸將錢接到手裡,沉得墜手!
他不再追問,連忙應和,「哎哎,明、明白!」做他們這種生意的,該說不該說的,他當然明白,尤其是這幾位客人從入住時他就覺得古怪,說是兩個少爺和一個奴才?不太像。
更像是兩個奴才爭搶著要伺候一個主子,他看著都咋舌。
小二接了活,不再耽擱時間,忙去後院打水了。
常無恩走向外面。
姬洵是他再次起身為人的根系。
莫說是一句命令讓他刺傷自己,哪怕姬洵想讓他項上人頭,他也絕無二話,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罰』,常無恩不僅不放在心上,他甚至有些著迷。
陛下是不是也在憐憫他?
施捨給了他常無恩一點若有似無的情?
常無恩不動聲色地抬起手,他垂下眼凝看掌心,五指微微地伸動。
陛下的頸子,也曾握在他的手掌里。
他沒必要嫉妒一個粗鄙的武夫。
剛剛常無恩沒有對自己留手,在姬洵下令的瞬間,他幾乎是讓那把匕首抵著他的骨頭刺進去。一瞬間是劇烈刺骨的疼,和密密麻麻的冷汗,常無恩這前半生受過的所有折磨,似乎都不如這一刀來得狠,可他甘之如飴,沾血吻痛也心甘情願。
他想要芳歲帝的縱容和憐惜。
可到底是他輕看了陛下,常無恩狠心,姬洵卻不肯給他更多恩賜了。
芳歲帝的柔情與依賴,信任和傾心,到底是牽掛著誰?
常無恩的手臂抬起來,他推開擋在身前的半扇門,血流成一道痕跡,划過他青筋繃緊的小臂,淹沒在衣袖。
常無恩眼眸如深潭,他將可能的人選一一細數。
扶陵不配,萬疏影不過是鼠輩,蕭崇江此人頗為棘手,但常無恩不急於一時處理此人,他早晚會一一料理了姬洵身邊不夠忠心的奴才。
陛下身邊盡忠的鷹犬,獨他一人足矣。
這傷輕易不會痊癒,是需要找人來醫治,此處略顯偏僻,他該去近處處理一番傷口,再順勢打探周圍情況,看看如今是否可以按陛下的想法出發。
受了傷的男人低著頭,腿抬起來,剛要跨過客棧的門檻,尚未等他走出客棧的門,他的腳步突然頓住。
常無恩猝然抬頭,他是習武之人,五感自然靈敏異於常人。
不過剛剛下樓,樓上就有了不屬於他們陛下的腳步聲。
有人趁他不在,光明正大潛進去了。
常無恩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他轉過身,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不能上樓,現在不是時候。
他猜得到來人是誰。
西郊行宮那一夜,陛下命蕭崇江送他回宮時,他和這蕭氏的狼子有過短暫的交鋒。
蕭崇江對他的身份最先有懷疑。
若非常無恩忍耐性非常人可比,恐怕他的身份早在那一夜便被摘了個乾淨。
他能忍到將陛下帶離出宮,自然也能忍如今,常無恩所求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他與姬洵朝朝夕夕,歲歲與共。
森羅惡鬼收斂了他渾身的殺意,腳步緩慢,拖著受傷的軀體沉沉地走到馬廊旁邊。
這邊白催客剛和線人接觸完,對方走沒了影子,他將一卷細香點燃,揮了揮驅散味道。正等著完全散味兒呢,他抱著手臂靠在木柱上,便看見常無恩這樣子朝著他這邊走過來。
白催客微微地笑了,語氣說是關懷,聽起來又像是冷嘲熱諷的滋味。
「皇兄,你這忠心的下場,難保不是被他利用以後反手割了腦袋,他凶,你一直這樣搖尾乞憐,他怎麼會將你放在心上?」
常無恩翻身上馬,冷瞥一眼白催客,他的視線與其說是看兄弟,不如說是看死人,
「話多的人,死的越快。」
「駕!」不等白催客再說什麼,常無恩已經夾著馬腹去尋探附近的情況了。
白催客煩得捏了一下鼻樑。
從一開始便錯了,這堇國之行遠比他想像中要坎坷不順,現如今白催客甚至有種詭異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