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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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有人叫自己,柳拂嬿才如夢初醒地從屏幕前抬起頭:「嗯?」

  她全沒看見剛才薄韞白的模樣,只當陸律師觀察細微,便感慨他做事周到,語氣隨意地回了句:「別在意我,不是什麼大事。」

  可對面氣氛依然有些緊繃。

  陸律師一臉親和,那份質詢的態度卻不讓步。

  而薄韞白,他的眸光沒從屏幕上移開,透過玻璃的反光,能看見他正在看其他文件,跟這份合同毫無關係。

  可柳拂嬿卻分明感覺到,他也分出了一線注意力,等待自己的回答。

  她不得不把話說得再漂亮、周到一些。

  「條款很妥當,我知道薄先生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尊重。我嘆氣只是出於私人原因,請兩位不要介意。」

  聽見不是因為條款不妥,薄韞白立刻對背後的原因失去了興趣。

  「我想問一下,這一條,由貴方全權負責的,我母親的債務起止期限,為什麼只有終止日期,沒有起始日期?」

  「我是個投資者,不吝金錢換取更重要的東西,本就是我常做的事。」

  -

  談到一半,薄韞白出去接了個電話。他一走,會議室內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之消散。

  他垂首囑咐陸律師:「上限一……兩個億。」

  她說話一向留有餘地,少有這麼犀利的時刻。

  灰塵般的小小心愿,落在茫茫大地上,轉眼就看不見了。

  柳拂嬿仍無法釋懷。

  陶曦薇渾身的力氣都卸下去,頭一歪,趴在了辦公桌上。

  陸律師說要回辦公室拿點東西,向兩人打了聲招呼,也離開了。

  她這句話才說到一半,陶曦薇就連連在桌下用筆戳她,給她使眼色。

  活得這麼纖塵不染,難怪總是事與願違。

  「說明不光眼前這六千萬,之前所有你不知道但事實存在於阿姨身上的債務,甲方薄先生也會全權負責。」

  儘管已經做出決定,但當這份六十頁的合同真的出現在眼前,用乙方這個冰冷字眼抹去她的名姓,又白紙黑字地規訓她未來兩年必須做到的事,還是覺得心情複雜。

  會議室再度回歸安靜,柳拂嬿看回屏幕,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有任何情緒上的流露。

  「這條對我們是有利的。」

  下一句,便問得直言不諱。

  這話一出,整個會議室都靜了下來。

  「條款寫得這麼寬鬆,就不怕我們杜撰出虛假的債務,讓你買單?」

  空氣靜了漫長一瞬,薄韞白收回視線,淡聲道:「我說過,我欣賞柳小姐的品性。」

  可她還是像沒看見一樣,流利地說完了這段話。

  「在這段關係存續期間,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風波。」

  等更新後的合同共享過來,薄韞白嗓音漠然。

  陶曦薇只好用兩邊都能聽見的音量給她解釋。

  柳拂嬿蹙眉更深,又問:「債款的終止日期,為什麼是兩年之後?」

  她撐著腮又看了片刻,目光忽然停在其中一條上,沉吟少頃,再次開口。

  其實她嘆息,真的只是出於一個,很小的原因。

  她氣若遊絲地說了句車軲轆話:「有錢人是真有錢啊。」

  陸律師立刻敲擊鍵盤,在合適的地方加上備註說明。

  陸律師還想問,卻見男人倦怠地搖了搖頭,暗示他不必追根究底,浪費時間。

  偌大的空間,只剩她們兩個人。

  「只有你全無後顧之憂,才能更好地助我實現目的。」

  就像水墨忽然溢出了畫框,薄韞白稍稍挑起眉尾,抬起頭。

  她目光越過陸律師,直接看向薄韞白:「按照我們說好的,應當是今日之前。」

  「希望柳小姐不要多想。如果真相在媒體面前暴露,且落實責任在你,我替令堂還過的債務,會全部轉移到你的頭上。」

  她化著得體的淡妝,皮膚白皙如紙,五官的所有輪廓和色彩都恰到好處。

  薄韞白懶怠開口:「作為我名義上的岳母,我不介意承擔柳韶女士的所有債款。」

  見對方毫不觸及問題核心,她抿了抿唇,慵懶如貓的長眸,一瞬變得鋒利。

  稍頓,又道:「自然,這則條款也有它的上限。」

  唯有眸間的淡淡疲憊,像給一幅畫蒙上了陰天的灰。

  活得這麼警惕,難怪疲憊。

  自進門以來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向這個女人。

  她期待的那種平淡生活,是真的一去不返了。

  話音剛落,有助理送進來兩份奶茶和蛋糕。

  恰巧陶曦薇前兩天才在平台上刷到過這家人均四位數的店,看著那枚低調卻眼熟的logo,她愈加悲憤地低吼:「有錢人是真特麼有錢啊!」

  柳拂嬿確實有些餓了,嘗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綠色蛋糕,荔枝青提味,滋味不錯。

  陶曦薇那碟是玫瑰生巧,可她碰巧不喜歡任何帶苦味的東西,吃了一口就皺眉。

  柳拂嬿溫聲問:「你要是不介意,和我這份換一下?」

  她倆是小學同學,多年好友,同吃同睡也是常事。

  陶曦薇如蒙大赦,連忙把她那碟拿到面前,一連塞了好幾口,才把嘴裡的苦味壓下來。

  「你這個好棒!」她驚喜極了,「怪不得,那個博主也說荔枝青提這款是門店招牌,可惜一個人只能點一份,特別難買。」

  「慢點吃,」柳拂嬿遞給她一張濕巾,又指了指自己唇角的位置,「這裡。」

  陶曦薇避開口紅,小心地擦淨唇周,過了陣,忽然很悵惘地說了句:「嬿嬿,你就要和有錢人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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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結婚。」柳拂嬿糾正。

  「是啊,假結婚。」陶曦薇心疼地看向她。

  「你有沒有看過網上講會計的段子?說他們經常點鈔,幾十萬幾百萬地過手,紙醉金迷就在眼前,但快樂全都是老闆的,沒有一分錢屬於自己……」

  「是啊,」柳拂嬿慢悠悠地回答,「看來你很理解我以後的處境。」

  陶曦薇說不出話,滿腦子還是薄韞白名下資產的巨大衝擊,陸律師的等級壓制,以及為什麼這麼好吃的蛋糕自己買不起。

  就在此時,耳邊忽然響起柳拂嬿的聲音。

  「曦薇,我拜託你一件事。」

  這語氣鄭重又無奈,陶曦薇隨即收了嬉笑,坐正了看著她:「你說。」

  「這份合同的細則,千萬不能讓我媽知道。」

  柳拂嬿垂著眉眼:「一個字也不能告訴她。」

  陶曦薇用力點點頭。

  柳拂嬿仍不放心,又帶著歉意補充:「為了保險起見,能不能連你家裡人也瞞著?我怕孫阿姨不小心說漏了。」

  「沒問題。」陶曦薇拍拍胸脯,「我明白你的顧慮,小城裡風言風語多,鄰居最愛嚼舌根。你放心,我誰也不說。」

  柳拂嬿哪兒是擔心這個。

  要說風言風語,一個是沒爹的孩子,一個是單身媽媽,她和柳韶聽過的還少嗎?

  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這份過於縱容的條款,會讓柳韶更走向萬劫不復。

  可對著陶曦薇的笑臉,她也不忍過多解釋,只說了句:「那我就放心了,謝謝。」

  -

  博鷺頂層,修了一間只有總裁電梯直達的花園天台。

  這還是兄長薄霽明的主意,那人性情溫吞,喜歡綠植,工作纏身時,總會上來吹吹風。

  薄韞白與他不同,對這些都無感,不怎麼來博鷺,更不怎麼上天台。

  今天上來,只是順路接個電話。

  玻璃房窗明几淨,細碎花色綴在綠茵間,煞是溫柔可愛。

  男人卻沒多看一眼。

  馥郁清香縈繞在鼻尖,他蹙起眉,抬腳走得更遠了些。

  電話才接通,一個雷厲風行的女聲立刻響起:「你在哪?」

  薄韞白默了默:「公司大樓。」

  「你在工作?」

  對面聽起來挺詫異,反應了一下才道:「那你先去忙,我之後再聯繫你。」

  說完就要掛電話。

  「等等。」

  薄韞白反應極快地叫住她。

  「我這邊沒什麼大事。你這麼久也沒個消息,去哪了?」

  女人沒立刻回答,只是笑了一聲。

  可這笑聲也沒什麼溫度,少頃,才帶著幾分揶揄道:「管這麼寬?」

  「媽,」薄韞白無奈,「你兩年沒露過面了,上次打電話還是三個月前。我和哥都很擔心你。」

  早春的風清幽和煦,拂過男人漆黑的額發,留下幾縷溫柔弧度。

  「聽聲音也聽得出來吧?」陸皎雖年事已高,卻言語利索,一點兒都不像六十歲出頭的人。

  「我精神挺好,身體也沒問題。你倆別在那杞人憂天啊,該幹嘛幹嘛。」

  「……過兩天就是哥的生日了。」薄韞白低聲問,「你不回來看看嗎?」

  「他都多大了,」陸皎笑得爽朗,「四十多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過個生日,還要媽媽抱啊?」

  薄韞白不再出聲。

  早春的天空高遠清曠,顏色很淡,遙遠得望不到邊。

  陸皎有多年的躁鬱症。冬季和早春,都是抑鬱階段的高發期。

  他遲疑許久,才輕聲開口。

  「你有沒有按時吃藥?」

  「無論你在哪,身邊有沒有朋友陪著?」陸皎聽出他什麼意思,笑聲裡帶了譏諷,意有所指地說:「就算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待著,也比在江闌舒心得多。」

  這話說完,兩人都是無言。

  雲朵在天空里游曳,慢慢遮住了日光。不知怎的,薄韞白想起來,衣兜里有一枚忘記拿出去的金屬打火機。

  那打火機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卻在此刻變得分外有存在感。

  沉在衣兜底部,無言地下墜。

  接下來的通話,陸皎例行公事地問了幾句他兄弟倆的近況,囑咐他們少加班熬夜,多吃家裡做的新鮮飯菜,多吃蔬菜瓜果。

  薄韞白「嗯」了幾聲,便聽陸皎說:「那行了,下次再聯繫。」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

  在她就要掛斷的前一秒,薄韞白忽而出聲。

  「我要結婚了。」

  此言一出,對面總算有了反應,不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薄韞白扯了扯唇,似是無奈,又似自嘲。

  他語氣半真半假,順著剛才的話頭繼續道:「怎麼樣,還是不打算回來,見你兒媳婦一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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