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雲山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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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老闆拿壓箱底的酒單出來。」沈清夜攔住要出門的服務生,又轉頭朝麻將桌那邊說了句,「大家隨便點,我來請,都不許客氣啊。」

  「沈先生可真大方。」眾人面面相覷,笑問,「發生什麼喜事兒了?」

  「我一好朋友要結婚了,」自進包廂起,沈清夜頭回笑得這麼真心實意,「我打心底里替他高興。」

  等再坐回去,連薄韞白都有些不解:「至於嗎?」

  「真是想不到,」沈清夜笑意極深,拍拍他肩膀,「你這種生物,居然不是無性繁殖。我本來以為等我都有孫子孫女了,你還一個人單著呢。」

  「……」薄韞白揉了揉眉心,「說話注意點。」

  「我這已經很委婉了。哎對,為了防止我妹妹纏著我八卦,你先給我講講唄。」

  沈清夜興致挺高,一連串地問問題:「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怎麼瞞得這麼嚴實?求婚地址選在哪了?人是怎麼答應的?」

  薄韞白沒接話,一口將杯中酒喝盡,拿起手機道:「我還有事。」

  假結婚三個字,觸動了柳拂嬿的心弦。

  可下一秒,薄韞白嗓音已經回歸了漠然。

  柳拂嬿不關注娛樂圈,但也聽過這個名字,是圈內雙一線頂流結成的一對CP。

  半晌才開口。

  包廂門再次開啟,侍應生魚貫而入,每人手上都端著一支名酒。

  「你看熱搜了嗎!我的天哪!太爆了!」她激情四射地說著,雙眼閃亮放光。

  「我知道你很希望你父親答應那件事,只要他答應,對你來說,確實是一樁大喜事。」

  就這麼一眼,沈清夜莫名覺出一種優越感來。

  薄韞白輕飄飄看他一眼。

  他不著痕跡地稍稍抿唇。

  沈清夜無奈:「我把你當兄弟,你就這麼見外?」

  薄韞白沒繼續起身,重新窩進沙發里,垂眸看了眼表,輕輕咳了聲。

  不等喬思思追問,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了兩下。

  沈清夜忍住站起來再請全場一波好酒的衝動,努力把上揚的嘴角撇下去,故作惋惜狀:「真冷靜啊,也是。人生大事,是該慎重一點兒。是哪家的姑娘?」

  「她已經答應了。」

  可柳拂嬿沉吟一會兒,卻輕輕說了句:「也不一定。」

  柳拂嬿面不改色:「那女方呢?」

  不過喬思思沒發現這點破綻,她連連搖頭:「他消息已經被全網刪空了,不是他。是天若有情CP!」

  他的注意力也隨即從那位神秘的女人身上移開了,畢竟,既然只是個傀儡,無論是誰都無關緊要。

  見喬思思疑惑,她彎了彎唇:「分人。」

  沈清夜猶疑著提醒了一句:「不過,不是誰都像你那麼看重諾言。」

  「女方好像是真動感情了。」喬思思嘆了口氣,「到現在也沒公開回應。只是在男方小作文發完之後,她才私下在朋友圈發了句傷感的感慨,圈內好友都勸她早點走出來。」

  喬思思面露不忿:「男方率先出來賣慘賣可憐,寫了一篇特別長的小作文控訴女方,說是對方當時缺錢缺熱度,主動找他,他心軟才答應了,條件也沒開多高。」

  更沒想到的是,人家女方,竟然還沒答應,還在猶豫!

  不知怎的,他心情比剛得知對方求婚那會兒還要高興。

  「總之,就是把自己洗得特別小白花。」

  「……我應該沒說過,」

  「你不認識。」

  「然後就是一場大戲唄。」

  「又是那個姓薄的高富帥?」柳拂嬿故作鎮定地反問。

  沈清夜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胸腔擴大一圈,連呼吸都變得不太順暢。

  喬思思趕緊道別:「不打擾你了柳老師,你先忙,我走了啊。」

  她眼睫輕顫了下:「然後呢?」

  薄韞白淡聲接話,有種倦怠的勢在必得:「不管別人,至少我仁至義盡了。」

  -

  柳拂嬿剛抱著畫冊走進辦公室,喬思思就從後面追上來。

  聽見契約兩個字,沈清夜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來龍去脈。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連辦公室里其他不熟的老師也在點頭。

  「先禮後兵。」

  話問出口才想起不對,喬思思唯一記得的那個字是白,不是薄。

  見柳拂嬿沉默不語,喬思思連聲嘆息:「你說結婚證嘛,明明就是保護有感情的男女的,沒感情領什麼證啊。最後肯定都是一地雞毛。」

  喬思思語速極快:「當時他倆閃婚多驚人啊!都說是金童玉女、國民夫妻,結果上午狗仔爆出來,說他倆居然是假結婚!」

  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會和別人求婚。

  「只是契約婚姻,兩年到期。到期之後,薄崇會履行他的諾言。」

  柳拂嬿點點頭,柔聲道:「我送你出去。」

  「這有啥好送的?」喬思思毋庸置疑地擺擺手,「就這幾步路,別客氣。」

  「謝謝你呀。」柳拂嬿還是陪她走到了門口,她尾音輕盈地拖長,「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麼事?」喬思思很好奇,可沒等到答案,就被學生叫走了。

  柳拂嬿看著她的背影,眉眼間的輕鬆之意更明顯。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怎麼才意識到?

  即使一樣都是契約婚姻,也未必走向一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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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參與者不同。

  薄韞白那樣重諾的人,不會事後再來在意付出過的物質。而她,也不可能對對方動心。

  既然沒有產生糾葛的理由,也許他們這樁荒唐的天價契約,真的能好聚好散。

  想到這裡,她打開手機,一回完工作消息,便給薄韞白的手機號發簡訊。

  [你聯繫律師準備一下吧。我同意。]-

  從計程車上下來,一身套裝的陶曦薇望了望高聳入雲的博鷺大廈,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怎麼都邁不進大門。

  柳拂嬿便也陪著站在一旁,溫聲安慰道:「這麼緊張?你幫我賣房的時候挺有氣勢的呀。」

  「賣房有什麼難度啊!合同模板網上都有……」

  陶曦薇抱緊懷裡的文件夾:「這跟契約結婚能一樣嗎?萬一對方合同里埋了什麼雷,結果我沒發現,回頭把你坑裡面了,我真的會後悔死的!」

  「不用這麼擔心,」柳拂嬿按下電梯鍵,輕聲道,「各取所需罷了,對面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可我還是不敢跟博鷺的法務部剛正面……」陶曦薇怯怯看她一眼,「我都和帶我的師父說好了,叫她來幫你。你為什麼不答應啊?我這證才考下來幾天,主攻又不是婚戀方向,我是真發怵。」

  「我相信你。」柳拂嬿柔聲勸她,「你可是法學院的績點第一,一畢業就進紅圈所,對面律師年輕時未必有你這麼優秀,有什麼好發怵的。」

  這番話總算讓陶曦薇放鬆了一些。

  她對著電梯裡的鏡面牆壁理了理髮型,又掏出口紅補了一下唇形,還檢查了一遍手腕上的香水氣息,發現正好和體溫完美融合。

  這些小細節為她又添幾分自信,她閉眼攥了攥拳,還揮舞了一下:「拼了!」

  柳拂嬿也學著她的樣子,蜷起手指,溫聲道:「加油。」

  直到走進博鷺頂層的會議室,兩個人也沒發現,安慰者和被安慰者的位置完全反了過來。

  就好像陶曦薇才是那個即將要和陌生人結婚的人一樣,柳拂嬿像放置瓷器似的,輕柔地把她安置在座位上,這才自己坐下。

  片刻後,鐘錶走到約定的準點處。

  一分不早,一分不晚,薄韞白懶步邁入大門。

  男人一身墨色西裝,顯出堪稱完美的身線輪廓。兩條長腿邁得慵然,有種倦怠卻睥睨的氣勢。

  會議室在博鷺頂層,臨雲眺海,風景絕佳,江闌塔尖也比不上。

  初晨的陽光灑下來,與其說溫暖,不如說是清曠,幽淡地籠在他身上,反而加深了他周身沁著的那層倨傲的涼霧。

  柳拂嬿禮節性地注視著他進門,可沒過多久,目光就不自覺地移向了他身後的落地窗。

  畢竟這男人再養眼,也與她無關。

  倒不如窗外雲山蔚海,江闌城的古典建築點綴其間,似一幅萬里江山長卷。用這景色做參照,一定能畫出不錯的作品來。

  她正走神,耳邊忽然傳來陶曦薇的聲音。

  「專心點啊姐姐,是你結婚,可不是我結婚!」

  她驀然回神,正好趕上薄韞白後半句:「……是我的律師,姓陸。」

  雙方點點頭,算是見過了面。陶曦薇埋頭找平板配套的電子筆,根本不敢過多打量陸律師。

  對方年逾四十,目似鷹隼,西裝下肌肉明顯,比起律師,倒更像個警察。

  觀其言行,更是沉穩老辣,堪比一台運轉精密,毫不出錯的計算機。

  依稀記得好幾本權威教材的作者扉頁上,都見過這張面孔。

  可少頃,這位很有威儀的陸律師卻恭敬地看向年輕的男人:「薄先生,是否立刻開始?」

  薄韞白垂了垂眼,輕輕一揮手,算是默認。

  陶曦薇又有點看呆。

  但凡是異性,此刻可能都要看呆。

  這男人太從容,也太矜冷,舉手投足都是久居高位的睥睨。偏偏又長得那麼好,漆眸深邃桀驁,稜角輪廓鋒利,叫人不自禁地就在心理上矮了一截,要對他心悅誠服。

  這種人,她以前也在大屏幕上看過。但那些都是精心設計出來的產物,拍攝時要什麼光線、穿什麼衣服、找什麼角度,差一分一毫,效果就不好。

  可他截然不同,光影或暗或明,角度或正或偏,都只是更加突顯出,他毫無死角的皮囊。

  「怪不得你剛才要發呆。」陶曦薇用氣聲說著,輕懟了一下柳拂嬿的腰間。

  結果就見她一臉厭世,平視薄韞白的眼神毫無光彩,還沒看一棵樹有激情。

  明白自己誤會了的同時,一股驕傲之情也在陶曦薇心裡油然而生。

  沒錯!就是這樣!你有錢長得帥了不起嗎?照樣壓不了我閨蜜半頭!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起胸:「我們這兒也起草了一份合同初稿,先交換著看一下吧。」

  陸律師立刻將初稿發過來。不愧是江闌最強法務部的leader,合同制式完美無缺,措辭也精準有力,堪比教科書。看得陶曦薇自愧不如,絲毫不敢放鬆。

  柳拂嬿也帶了電腦過來,此刻凝了神,一行一行地看過去,縱使吃力,仍認真地理解每一個陌生的字詞。

  看著看著,她秀眉忽然輕輕蹙起。

  隨即,雙肩微微下塌,呼吸也微不可聞地重了幾分。

  仿佛一聲嘆息。

  這不自知的情緒流露極為輕微,連緊貼著她坐的陶曦薇都沒發現。

  可是,薄韞白卻朝陸律師瞥了一眼。

  僅這一眼,陸律師脊背霎時繃緊,薄薄的冷汗從後頸滲出。

  身為領域內的泰斗級人物,他極少這麼心虛和自疑,連忙問:「薄先生,是哪裡不——」

  薄韞白蹙了蹙眉。

  陸律師立刻會意,轉頭看向柳拂嬿。此刻的他,無論是語氣還是姿態,都比先前多了十成十的客氣敬重。

  「柳小姐,請問是哪裡有不妥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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