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69【綠帽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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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位之論,人人平等,蔡督學看了都說好!」

  「快來看,快來買啊,《射鵰英雄傳》出新的啦!」

  「韃酋努爾哈赤,竟是李成梁家奴!」

  「韃子頭目罔顧人倫,偽金宮闈穢事大揭秘啊。」

  「……」

  費純和費瑜,兩個書童四處奔走,只為將《鵝湖旬刊》賣給客商。

  可惜,客商的流動性太大,小說連載容易斷片兒。

  一個前兩天買了雜誌,還沒來得及走的客商,立即對長隨說:「快把《旬刊》第二期買來!」

  沒過多久,長隨買回雜誌,對客商說:「老爺,《旬刊》提價了。價錢翻番,頁數還變少了許多。」

  客商居然笑道:「確實該提價,以前賣得太便宜。我還怕他們虧本,不出第二期呢,小說豈不是沒得看?」

  「老爺仁義。」長隨奉承道。

  客商直接翻去最後,捧著小說慢慢閱讀。

  讀著讀著,突然沒有了,這讓客商心癢難耐,只能翻回去看其他內容。

  「妙啊!」

  突然,客商猛拍大腿讚嘆:「這韃酋努爾哈赤,竟是李氏的家奴出身,竟還勾引自己的姨娘!」

  龐春來身負國讎家恨,寫文章逮著韃子往死里黑。

  這一期的《遼東論》,不但說努爾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揭露後金在遼東犯下的滔天罪行,還編造後金貴族之間的宮闈穢事。

  客商對此文反覆觀摩,打算好生收藏,拿回福建那邊吹牛逼。

  直至最後,客商才開始看《格位論》。

  先是驚駭,又覺有理,繼而欣喜。

  他是佃戶出身,因為家裡欠租,被賣給地主抵債。做了幾年雜活,又跟隨少爺出海做生意,剛開始只是跑腿兒的小嘍囉。

  靠著聰明勤奮,一步步往上爬,拼搏三十年,才有現在的地位。

  他也置辦了家業,甚至娶了嬌妻美妾。

  但是,他依舊屬於卑賤家奴!

  這種情況非常多見,明末的金壇奴變,首領潘某是京營守備。李自成攻陷北京,潘某帶著錢財逃回老家,坐豪車、攜僕從去見知縣,在縣衙賓館外遇到舊主人。他被主人暴打一頓,打落兩顆牙齒,回頭就煽動全縣家奴造反。

  一個京營守備,錢財豐厚,隨從眾多,竟然是家奴出身,就連賣身契都還掌握在主人手中。

  這樣的家奴,不缺錢,不缺勢,只缺身份!

  嗯,還缺一樣,人格上的平等。

  客商反覆閱讀《格位論》,甚至逐字逐句背下來,然後將雜誌小心翼翼收入懷中。

  在懷中捂了一陣,他又把雜誌拿出,撫摸著封面自語:「曠世奇文,這個趙子曰先生,真乃世間奇男子也。下次再來河口,一定要去當面請教。」

  突然,客商大喊:「快快去買書,把《鵝湖旬刊》買一百本回來!」

  碼頭上。

  「買一百本?」費純以為自己聽錯了。

  長隨扔去一錠銀子:「這是二兩,快快稱重,我還要趕回去見老爺呢。」

  費純全程懵逼,不知這人抽什麼瘋,心想下一期還得漲價,至少得把本錢給收回來。

  客商得到一百本雜誌,頓時視若珍寶。

  他這種情況屬於豪奴,豪奴與豪奴之間,也會組建同仁會社。把雜誌買回去,讓社員們暗中宣傳,「格位論」越多人知道越好!

  ……

  鼎盛樓。

  今天的戲曲總算演完,陳茂生回到後台卸妝,他是新近躥紅的旦角。

  或許是演女人太多,即便離開戲台,舉手投足也帶著嫵媚。

  陳茂生還沒坐穩,就有一個家奴進來,賠笑道:「茂哥兒,我家老爺有請,今晚務必要去一趟。」

  「我曉得了。」陳茂生面無表情,聲音卻透著嬌俏。

  家奴聽得心頭一盪,隨即感覺渾身惡寒,忙說:「那……那我在外面候著,已經備好了轎子。」

  「便去等著吧。」

  家奴離開,陳茂生枯坐在那,連妝都不想卸了,只是一直茫然發呆。

  綠帽子,縮頭龜,都是對同一個群體的稱呼——出身樂籍的男人。

  賤籍中的賤籍,平時必須戴綠頭巾,腰間繫著紅搭膊,一出門就能被認出來。

  即便到了明末,官府管得沒那麼嚴,但在許多特殊場合,他們還是必須佩戴綠頭巾。

  身邊的戲班夥伴,都下樓吃飯去了,只留陳茂生一人獨坐。

  他暗自嘆息,開始繼續卸妝。

  卸妝完畢,還是不想動彈。瞥見旁邊有一本書,隨手拿過來看,也不知是誰留下的。

  至於那個家奴,就慢慢等著吧。

  《格位論》?

  良尊賤卑,在其位;良賤平等,在其格!

  陳茂生死盯著那一行字,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良賤平等!

  良賤平等!

  良賤平等!

  今天雜誌出新刊,趙瀚又來到酒樓,順便結交一下三教九流。

  此刻他坐在櫃檯看書,突然來了一個俊俏少年。

  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而且走起路來恨不正經。水蛇腰不自覺扭動,上下帶動臀部和胸脯,整個人就像是蟒蛇成精。

  「請問,是趙子曰先生嗎?」陳茂生刻意壓著嗓子,讓自己儘量雄壯一些。

  趙瀚反問:「你認識我?」

  陳茂生說:「我常在酒樓唱戲,自然認得先生。」

  「哦,原來你是唱戲的。」趙瀚笑道。

  這個笑容很真誠,並無任何歧視,陳茂生能夠感受得到。

  他猶豫再三,忍不住問:「先生,良賤真能平等嗎?」

  趙瀚解釋說:「若論人格,人人生來平等。當然,如果這人做壞事,品行不端,那他就不平等了,他的人格非常卑劣。」

  陳茂生又問:「我沒做過壞事,是不是比做盡壞事的老爺們更尊貴?」

  「對,就人格而言,你比他們尊貴,他們給你提鞋都不配。」趙瀚斬釘截鐵道。

  陳茂生突然笑起來,發自內心的高興。但他很快又疑惑:「可為什麼,這些人格卑劣的老爺,又能有錢有權作踐咱們呢?」

  趙瀚回答說:「他們的權位,有些是繼承自祖宗,是他們祖宗傳下來的福蔭。有些是自己掙來的,壞事做盡,不修德行,卻得了好處。」

  陳茂生愈發疑惑:「做盡壞事,人格卑劣,卻能得好處。我不做壞事,人格尊貴,卻被人欺辱。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趙瀚反問道:「滿朝禽獸,身居高位。貪官污吏,殘害地方。他們還自詡有德行,天下這般道理不多得是?」

  陳茂生頓時怒道:「那你的《格位論》還有甚用?寫出來消遣我們這些賤戶嗎?」

  「我也是賤戶,我是流民,我是家奴。」趙瀚說。

  陳茂生愣了愣,低聲問:「那有甚法子,讓老天爺開眼呢?」

  趙瀚說道:「你唱戲的,該是樂戶吧?憑啥樂戶生來就低賤?就算你們的祖宗做錯了事,這也過去兩三百年,十幾代人了,怎能還揪著不放。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陳茂生連連點頭。

  趙瀚也低聲說:「既然是這道理,那便是朝廷的規矩錯了,要讓朝廷把規矩改過來。」

  陳茂生問:「怎才能讓朝廷改規矩?」

  趙瀚笑道:「朝廷要改,早就改了。便是皇帝答應,做官的也不答應。他們若答應了,還能隨意欺辱你嗎?他們不肯改規矩,就是為了騎在賤戶頭上作威作福!」

  陳茂生默然不語。

  趙瀚又說:「既然朝廷不改規矩,你想不被人欺負,那就只能建個新朝廷。」

  陳茂生猛然抬頭,一臉驚駭的望著趙瀚。

  趙瀚微笑道:「你若想去報官,那便去吧,反正我不承認。我是童生,你是戲子,看官老爺相信誰。」

  陳茂生雖然感到恐懼,卻又沒來由的有些興奮。

  左思右想,陳茂生問道:「趙先生,以後我還能找你說話嗎?」

  趙瀚點頭道:「我每月來酒樓三天,若有什麼話,儘管來找我說。你是樂戶,我是家奴,咱們該是兄弟才對。」

  「那我先走了。」

  陳茂生捏了捏拳頭,邁步朝門外走去,水蛇腰也不再扭了。

  一想到要陪糟老頭子過夜,他就噁心得發吐,腦子裡全是趙瀚說的那些話。

  「茂哥兒請!」家奴守在轎旁。

  陳茂生恢復做派,輕移蓮步而行,緩緩坐入轎中,嬌聲吩咐:「煩勞,幫我買本《鵝湖旬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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