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姬撫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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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諾嘿然一笑,與張晟道:「鄙人不才,正是武功中郎將,渤海太守陳諾,剛才投拜山帖的便是。至於『小賊』嘛,我看張頭領你還是趕緊收回去,我可不敢生受。」

  「咳、咳!」

  張晟下山來,怎麼也不會想到投『拜山帖』的,居然和那個前些日子在新安縣城遭遇的小子是同一個人。當日,若非是陳諾無故橫插一桿,讓祝融青衣等堵住了樓梯口,想來那張白騎也斷然等不到救兵過來,他們要想拿下他也非是什麼難事。然而,這件本來成功在握的事情,最後壞就壞在陳諾之手。對於陳諾,他張晟自然是深以為恨。只是,當日事情過去,他尚沒有查出陳諾的來歷,今日又遽然和他相見,突然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本能的喝出那句『小賊』,差點就要拎刀子衝過去了。

  然而——

  然而,陳諾在馬背上自報身份,咬文嚼字將『武功中郎將』『渤海太守』的身份一字字清楚的吐出來時,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想要找當日新安縣城的那個小子報仇,其實說來也無不可。然而,若這小子的身份並沒有表面的這麼簡單,那麼,他要動手就得重新掂量了。陳諾何人,他能不清楚?一個不把張濟、郭汜、李傕等西涼將軍放在眼裡的河北上.將,一個敢於發動偃師之戰的勢力戰將,他的勢力從無到遍及洛陽以東,陳留、潁川以西,儼然不可逆鱗,他以一個小小山賊的身份豈是輕易惹得起的?關鍵是,人家陳諾駐軍偃師,若要發兵前來,只怕他這虎頭寨還不夠塞牙縫的。

  當張晟突然間明白這一點,他的氣勢也頓時了下去。他一丟刀,趕緊是苦哈哈一笑,連忙跑下山來,喝退眾賊,向著陳諾抱拳以禮,說道:「哎呀呀,原來是……是什麼來著?哦對,原來是堂堂武功中郎將,渤海太守,陳諾陳將軍!哈哈哈,是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我的天爺,你老人家這一路累壞了吧,快快下馬,俺山頭上別的沒有,但這水酒還是有兩碗的,陳將軍若是不嫌棄,請隨俺到山頭上,俺要好好招待招待陳將軍!陳將軍,你可千萬別跟俺客氣。」

  「咳!」

  張晟這人還真逗,陳諾看他樣兒,聽他口氣,差點就要笑出聲來。他是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只是搖頭一聲苦笑,將就著下馬,看了張晟一眼:「那個,張頭……張晟兄,我還是跟張白騎張兄隨他叫你一聲張晟兄吧,這個張晟兄……」

  「張白騎?他是誰?俺不認識!」

  「……」

  「那我……」

  「你?別開玩笑,我與將軍不是第一天相見嗎?對吧?」

  「可我……」

  「天爺,看將軍表情,難道我們以前認識嗎?不過瞧著將軍面善,剛才還差點把將軍你當成小賊來著,將軍勿怪啊……將軍,山上請。」

  「……」

  陳諾十數騎人馬被張晟一股腦的望著山上大寨請去,片時進入了聚義廳。酒水先上,菜餚相繼,水陸畢陳,大廳內片時是觥籌相錯。那坐在上首的張晟可說是一個勁的勸著陳諾的水酒,倒是殷勤備至,又借著酒勁,向陳諾東扯西巴拉,說些沒有邊際的話:「聽說將軍偃師一戰,那是打得漂亮啊,打得滿地找牙呀……」

  他話還沒囉嗦完,倒是陳諾身邊祝融青衣聽不過去了,按劍說道:「我看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什麼滿地找牙,話也不說清楚,到底是賊人滿地找牙,還是我家將軍滿地找牙!」

  「青衣,閉嘴!」

  陳諾呵斥一聲,隨即呵呵一笑:「張晟兄,你可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她滿嘴胡說,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裡去。不過剛才聽張晟兄你這麼一說,雖然語言未免有點誇張,本將軍也不敢掠其美,但西涼這幫將領我陳某實在是不放在眼裡。啊呀,張晟兄你也知道,我偃師一戰大敗他張濟三路大軍共計十數萬人馬,此一戰後……嘿嘿,不瞞張晟兄,我原本數千之眾,在戰後猛然增至數萬。咦!看張晟兄你說的,這數萬人馬多嗎?多乎?不多乎哉!我還嫌少了點呢,便是地盤,我還想著要不要趁熱打鐵,乾脆繼續往到新安跟張晟兄你做個鄰居呢。張晟兄,你看怎麼樣?」

  陳諾一車子的話在祝融青衣聽來倒是比張晟更加不著邊際了,把張濟三路不過兩萬的人馬吹成十數萬,把士兵數量頂多萬餘說成數萬,還威脅說要領兵向西與張晟做『鄰居』,明明他的人馬還在偃師整頓呢,如何能打?這……這陳諾陳也太能說了吧?便是祝融青衣此時,也是不由橫過美目仔細瞧了陳諾兩眼,卻見他仍是面不紅心不跳,把話一籮筐的說下去,也實在難為陳諾陳他能把這個表情一路演到底。

  祝融青衣,微張著嘴巴,半天呆愣著,乾脆還是不說話。

  「咳、咳!」

  她不說話,人家張晟差點就被陳諾的話給噎著了。

  奈何,張晟雖然有洛陽陳諾方面的消息,卻並不知道偃師一戰的內幕,對於此中實情實在不了解。今又見他,把『數十萬』,『數萬』說出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就是這麼一回事情,由不得他張晟不相信。而一旦說到『舉兵西向』,要跟他來做『鄰居』,他是嚇了一大跳。他本來心裡有鬼,還想裝糊塗打馬虎裝作以前不認識陳諾,此時聽陳諾滔滔說出,那是手心無風沁汗,杯盞在手都有點拿不住了:「什……什麼,天爺,將軍你想帶兵西向與我做鄰居?這,這鄰居還是免了吧,我可實在擔當不起啊!」

  「嗯?」

  陳諾看張晟表情,乾脆是哈哈一笑,臉上一僵,放盞道:「看來張晟兄你是瞧不起我陳某人啊!」

  「啪!」

  張晟手中酒盞落地,酒水都撒了。他聽到陳諾這句話,再也坐不住,趕緊是言說道:「將軍此話嚴重了,嚴重了!俺,俺實在不是這個意思……」陳諾本來有意要試探張晟,此時見他這個表情,方才是顛盞而笑,說道:「張晟兄,此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你急個啥?不過話說回來,我記得與張晟兄你好像是似曾相識啊。怎麼,張晟兄,我們以前是真的沒有見過面嗎?」

  「沒……沒有吧?」

  張晟微微張口,既然裝了,那也只能繼續裝下去,乾脆否認。

  「哦!」

  陳諾一點頭,說道:「如此說來那就可惜了,本來嘛,我還以為我曾與張晟兄你認識呢,便是張白騎張兄,張晟兄你也應該與他有交情。只是如此說來,看來張晟兄你真的是不認識我們了。哎,說來,我這次特意繞來虎頭寨投上『拜山帖』,還想著要與張晟兄你一起去天王寨向張白騎慶賀得登大頭領呢,可惜現在看來……」

  陳諾話至此,故意做停頓。

  那張晟聽到此,心裡也是暗驚,向著陳諾問道:「張白騎?他,是他接手了天王寨?」

  自從在新安伏擊張白騎事敗後,他張晟是日夜不得心安。畢竟,張白騎乃天王寨的人,若是天王寨被他順利接手了,那麼對於他虎頭寨來說,恐怕是災難臨頭,張白騎事後也必然追究起新安城伏擊一事。而天王寨不是張白騎接手,若是落入了天王寨另一個頭領王故的手裡,那麼這件事情也就好辦多了。雖然王故交代他的事情他並沒有完成,但好在不會在事後有太多麻煩。而正是有此僥倖心理,他是日等夜等,龜縮天王寨不出,便是等候著天王寨方面的消息。

  然——

  如今天王寨那邊消息未至,這邊突然在陳諾嘴裡聽到張白騎接手天王寨一事,他是五雷轟頂,兩股戰慄。

  「完……完了!」

  張晟愣住了,眼睛飛轉著,一時茫然不知所以。心裡計較著,他先是得罪了天王寨,如今又得罪了陳諾,而他二人哪個也不是好惹的,想要滅他,簡直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這,這該如何是好?

  「張晟兄,你這是怎麼了?」

  陳諾看著張晟如此模樣,心裡好笑。看來,這第一步『恫嚇』算是成功了,接下來,就要看他施展巧舌,將其騙的團團轉,讓他跟他合作。他心裡計較著,只沒想到,正在陳諾得意,張晟六神無主之際,突然廳下進來一人,向著張晟耳語兩句。張晟聽來,雙眼突然一下子亮了起來,瞧向陳諾。

  ………………

  錚、錚錚、錚錚錚……

  琴音如墳,如泣如訴,向人娓娓述說著衷腸。

  趙雪,突然止於帳外,並沒有進去。琴音,就是從帳內傳出來的。而她,被琴音所吸引,情不自禁的隨著琴音到了此地,但卻並沒有急著進去。聽到這如泣如訴的琴音,便是連趙雪也不由呆愣住了,就這麼停在帳外,張耳細細聆聽著。

  如此悲愴之音,在趙雪聽來,心緒也是跟著莫名的惆悵起來,悲憤欲死。

  她,由聲而觸及內心,將著內心的悲愴也一下子給引發出來。她突然想到了趙雲。想到他的音容笑貌,想到她與他相處之總總,不由的愁腸寸結,鬱郁不可解。是什麼時候,她為了救她被壞人給害死了,雖然最終大仇得報,可是,畢竟離她而去,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這種歷歷在目的往事,卻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撕扯、追回,午夜飲泣也不可得,是何等之殘忍。而這種蒼白無力的痛苦感覺,又豈是片言隻語能夠形容得清楚的?

  這事本來已經過去了,她也漸漸平復了內心的悲愴。可是,如今被琴音所,思念再次悄然上了心頭,焉能不對此黯然神傷?

  「錚……」

  琴音在趙雪突然止步在帳外的那一刻,嘎然而至。

  「什麼人?」

  帳內傳來悉悉索索的整衣聲響,跟著,有那麼一聲悅耳之聲猝然問起。趙雪,也心知是驚動了帳內的撫琴人了,趕緊是斂衣整容,伸手擦拭眼角淚痕。不想,帳門此時掀開,從內走出一個身著黑色曲裾衣的纖纖女子。趙雪本來離的帳近,而帳內女子掀帳得急,兩人又是忽然一抬頭,猛然的眼神對視,都是沒有準備,不由的兩下狼狽起來。

  「是你!」

  身著黑色曲裾衣的女子遽然與趙雪兩眼相對,片刻間兩頰砰然一紅,一朵桃花艷艷而開。她也不知怎麼了,像是胸口受到大石給了一番,與趙雪突然對了一眼後,口上一驚,趕緊是放下帳門來,轉身而去。

  「是……」

  趙雪看她這個表情,簡直是莫名其妙,大家都是女人,用得著這個樣子嗎,還放帳那麼急,差點就颳了她的鼻子。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抹去眼淚,伸手一扯衣服,看到自己一身的男兒裝束,再摸到頭頂束髮的帶子,也即明白過來了。

  原來……原來她把她看成男孩子了?

  趙雪搖頭苦笑,正欲開口說話,請求入帳,那帳門又即掀開了。從帳內,走出剛才那個黑色曲裾衣女,此時卻是猛盯著她瞧了兩瞧,突然是撲哧一笑,對她盈盈一笑,伸手拉著她進了大帳,一面說道:「你堂堂男子,如何在小女子帳外飲泣,莫要讓他人看見,說我欺負了你。」

  「……」

  男子?她難道沒有看出來?

  趙雪乾咽了一水,又即垂下頭,瞄了瞄自己的。

  她這無意的一舉一動,其實面前女子都是看在眼裡,只是不說破。她此時是幽幽的一笑,向她斂袖,說道:「小女子蔡文姬,是晚得蒙將軍你出手相救,這才逃出匈奴人之手,將軍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若……若將軍不棄,小女子願今後隨將軍左右常奉枕席,不知將軍可否願意接納?」

  「什……什麼?」

  趙雪一聽,腦袋一炸,什麼『常奉枕席』?這不是開玩笑嗎?

  她趕緊是連連搖頭,說道:「不……不能這樣……你,我……你說要跟我?不可不可!」

  黑衣曲裾女蔡文姬柳眉微微一凝,幽幽道:「為何?難道是小女子長得不入將軍法眼,將軍看不起小女子,還是……」

  「放心?什麼放心?」

  趙雪可不知她是在捉弄她,不由的渾身一個哆嗦,心裡苦也的叫著,還道她不會到這一步了仍是沒有看出來嗎?便是這時,那蔡文姬再也忍不住,撲哧一笑,抓住趙雪兩隻小手,說道:「不敢跟趙雪開玩笑啦,我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小小捉弄一下雪,誰讓雪你偏偏是以男兒裝相見呢?你不知道,你剛才一來,我猛然與雪你一對眼睛,差點就沒看出雪你的女兒身來。想來古來受人恩惠,但凡涉及生死,而偏偏對方又是男女,無以為報時,也只能是『以身相許』了。剛才我見趙雪你的過來,以為是要向文姬我索要報酬呢。還好,還好,原來救我的也是一位,我呀,也自然就不用擔心『以身相許』了。」

  趙雪前後一聽,終於算是明白過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

  「那你,又是怎麼看出我不是男兒身的?我,我的易釵而弁術有這麼輕易讓人看出來嗎?」

  這件事情,值得商榷。

  蔡文姬聽來,則是不然的搖了搖頭,伸手揩拭她眼角淚痕:「你呀,臉蛋這麼白皙光滑,只要一哭,淚珠滑下來,『妝』也跟著沖淡了,自然也就露餡了,不然我何以轉身又猛然掀帳瞧視了你兩眼,不就是突然瞧出了這個破綻,方才猜出你易釵而弁的真實身份嗎?不過,此時說來,趙雪你聽我琴音而墮淚,難道也是跟我一樣,有什麼傷心事嗎?趙雪,你有什麼傷心事兒也別憋在肚子裡,不妨跟姐姐我說了吧。」

  蔡文姬說著,牽著趙雪的手,幽幽與她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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