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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孟枝喝了口茶,聞言嗆了下,邊咳邊笑:“我沒事,下床走走還是可以的。”

  話雖如此,但他蒼白的臉色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你跪了三四個時辰,還能走?”齊鈺堅決道,“不行。”

  不給沈孟枝辯解的時間,他大步向門口走去,臨關門前,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我晚些再來看你。還有,這幾日若是有人來找你,你還是別見了。”

  他話里似乎有話,沈孟枝下意識坐直了些:“什麼?”

  “你現在養病呢,不能被打擾。”齊鈺卻已經換了套說辭,匆匆轉過身去,像是怕被看穿了似的,“好好躺著不准起來,我走了啊!”

  “……”

  沈孟枝看著他略顯可疑的背影,慢慢收起了笑意。

  他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愣了會兒神,目光緩緩落到桌上的劍穗上,忽而伸出手,輕輕撫上發頂。

  夢中的觸感仍未消散,他昏沉時抓住的衣角,發上的觸覺,都不似假。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蹭過唇角,染上了一絲藥香。

  沈孟枝忽而狠狠擦了一下手指,仿佛要把這味道徹底擦掉,直到那處皮膚磨得發紅。

  他咬著牙,低聲道:“楚晉,我討厭你。”

  心潮生息,聲聲震耳。

  他捂住雙耳,一遍遍地、催眠一般,不停重複道:“我討厭你,很討厭,很討厭……”

  齊鈺最不擅長說謊,自然騙不了他。

  那碗藥,放了糖,但還是沒抵過藥味,變得又苦又甜。甜到戒不了,苦到忘不掉。

  *

  雁朝將軍戰敗半月有餘,燕陵慢慢恢復了些元氣。新任的主將婁興率兵北上,浩浩蕩蕩往代國都城而去。同時,舊秦軍隊勢如破竹,將代國將士打得節節敗退。

  “代國大勢已去。”楚晉聽著前線的戰報,毫不意外地撥了撥身前的紙張,“養在深宮的那位聖后,沉迷鬼神之道已經十餘年,再加上她手中的那位傀儡皇帝無所作為,早就把代國百年的根基耗空了。”

  徐瞻死後,舊秦便換了一位接線人。楚晉對這樣的安排向來漠不關心,對方似乎也知道他的態度,只盡職盡責地負責私下傳遞情報,其餘事情一律不干涉。

  新來的接線人便是徐允,聞言贊同地點頭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他一頓,“若不是沉因山下,燕陵的雁朝將軍拼死斬殺了代國那個甚為棘手的大將軍,想來這場仗還要多打幾年。”

  楚晉手上悠閒的動作一停,神色幾不可察地變了下,隨即淡淡向徐允瞥來一眼。

  徐允登時僵直,還沒理解過來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便聽他問:“那日戰死在沉因山下的燕陵軍隊,屍骨都已經斂盡了嗎?”

  “聽說還沒有。”徐允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沉因山地險,那片又有代國的軍隊駐守,恐怕要等燕陵將那地奪下後才能妥善處理了吧。”

  “不過代國那群眼高於頂的渣滓,保不齊要做什麼……”戰場上焚屍坑埋是常有的事,代國軍隊向來自恃強大,手段殘暴,俘虜落到他們手上也生不如死,這些敵人的屍身,恐怕更是難以保全。

  楚晉蹙眉,神色緩緩沉了下來。燭火在他眼下投下兩片陰翳,遮住了眸中的情緒,讓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我想要你回來。

  那個人的兄長,就死在沉因山下。

  明知道戰場上生死是常態,此刻他卻極為少有地心神不定,兀自掙扎了一會兒,最終深吸一口氣,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

  徐允被他嚇了一跳:“世子?”

  楚晉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就走:“我回去了,以後沒事別找我。”

  徐允:“……”不是您說每月保持一次聯絡的嗎?

  然而楚晉已經將他遠遠甩在了身後。為了避免引起疑心,他與舊秦的人每次會面都是在街角一家裁縫鋪的地下。這間鋪子看起來普普通通,實際卻是舊秦多年前就暗中安插在燕陵的勢力,因此見他走出後,店中人神色皆無異常,皆是自顧自地幹著自己手上的活。

  楚晉走到門前,忽然伸出手來。幾滴雨珠落入掌心,瞬間濕潤一片。

  又下雨了。

  燕陵的秋也多雨,蕭蕭瑟瑟,一場雨添一場寒。

  楚晉心不在焉地撐著傘,只覺看什麼都沒色彩。他甫一閉眼,腦海中便閃過蠟燭的火光,亮得灼眼。

  事實上他並不是急著走,只是桌子上的那根蠟燭太晃眼了。讓他根本無法控制地想起除夕那日沈孟枝燒盡寒山紙時的情形。

  齊鈺的質問如詛咒般纏繞在他耳邊,揮之不去,一字一句,血淋淋地落在眼前。

  “那可是他不眠不休了半月,親手為你做的生辰禮!”

  “可他竟然全燒了,全燒了……”

  楚晉呼吸微微急促了幾分,隨即又狠狠壓下去。

  “那是假的。”他無聲心道,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般,“從前的錯,不能再犯。這些年你不都是這樣活過來的嗎?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還是生出一種莫大的不安來,就好像隱隱之中,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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