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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君之罪,其罪當斬。他無心的一句話,就會拖累得沈府墜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在這生死關頭,當時身為府上郎中的江啟找到了沈恪。

  他說:“沈大人,我那個罹患絕症的次子,承蒙府上照顧多年。但因他的病,命不久矣,連我也束手無策。我受過您的恩惠,無以為報,若是可以,就讓他去替二公子吧。”

  沒人知道沈恪與江啟後來說了什麼,只知道那一夜,戰場廝殺生死絕境中也不折腰的堂堂太尉,半跪在冰冷石板上,老淚縱橫,似一節被風霜壓垮的竹。

  後來,郎中的兒子被送入宮中,平了沈府的罪孽。那個告狀的看門,領了沈府封口的銀子,點頭哈腰地改了口。於是送到蕭琢面前的奏報上寥寥幾語,提到的,只是一個沈府的無名小廝,因為自小在沈府長大,所以認了沈恪和沈雲言為義父兄。

  無人在意這等不起眼的角色。於是蕭琢揮揮手,此事不了了之,可郎中的兒子也沒再回來。

  風波平息後,江啟也離開了沈府,回到了故鄉漁崖。沈孟枝私自出府,引來殺身之禍,於祠堂前受沈恪三鞭,長跪一日一夜,後大病七日。

  沈恪從未對自己的小兒子下過重手,長鞭抽下去的時候,手都在抖。

  沈孟枝跪在地上,即使雙手是血,脊背仍挺得筆直。血珠自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到冷硬的石板上,鮮紅一片,刺得他眼睛疼。

  他咬著牙硬生生地受完了這三鞭,卻還是固執地望進沈恪雙眼,動了動唇,因為疼痛而聲音發啞:“父親,我一直想問您一個問題。”

  “若是當年,您於襁褓之中就把我掐死,是不是現在你我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沈恪手中的長鞭驟然墜地。

  他閉上眼睛,眉宇間是深深的疲憊,喃喃道:“回不了頭了……你我、江啟、還有這天下——都回不了頭了!”

  沈孟枝仰著頭,始終不肯低下來。

  他聽見沈恪的聲音緩慢地響起,一字一字、似刻在他骨血中——

  “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沈家之人。”

  “你今後,姓江名枕,父為江啟,兄為江渙。”

  “你就替江枕在這世上活下去……再也不要回來了。”

  沈恪奪去了他這十幾年來的名姓,踩碎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因為你的一己私慾,害得一人白白枉死。

  沈府已經容不得他了。

  於是他褪去錦衣,換上布衣,掩去姓名,來到了褐山書院。

  一晃數年。

  *

  沈府的事已經過了很多年,他手上的傷疤也已經消了。

  “我曾經不懂事,犯了一個錯誤。”沈孟枝神色自然地開口,“我的父兄一氣之下,就不要我了。我無處可去,幸好被先生看中,就被帶回了書院。”

  他言簡意賅,語氣輕鬆,說得不像是真的,倒像是隨口編的故事。

  “……”楚晉啞然,“師兄,你逗小孩呢。”

  其實如果概括來言,這段往事的確是這樣的,只是他省去了其中緣由,於是聽在旁人耳中,就變得格外荒誕不經。

  見他不信,沈孟枝微微一笑:“嗯,騙你的。”

  “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他換了個已經應付多年的說辭,“不過就是我的文章 被先生看中,所以便收了我為徒。”

  楚晉蹙眉:“這麼簡單?”

  沈孟枝道:“這麼簡單。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與眾不同?”

  聞言,楚晉毫不猶豫道:“直覺。”

  沈孟枝微微一愣,半晌,笑了一下:“那讓你失望了。”

  頓了頓,他又問:“那你呢?你為什麼來燕陵?”

  “這個說起來沒意思。”楚晉道,“我給你講講別的。”

  沈孟枝放鬆了肩背,輕倚在樹幹上,聽他緩緩開口:“從我少時起,身邊就有很多人盯著。我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誰的眼線,可能是我那野心勃勃的王叔,也可能是我那些同樣野心勃勃的兄弟。”

  “無論你做什麼,他們都會盯著你。讀書、吃飯、睡覺……如影隨形,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視線之下,稍有不慎,第二日我父王的桌案上就會多幾篇摺子。說我德不配位,說我不堪世子之位。”

  沈孟枝安靜地聽著。

  楚晉笑了一下:“我一開始很不爽,但是他們粘在這裡,趕也趕不走。慢慢地,我又覺得我習慣了。”

  可實際上,這只是他的錯覺。

  當公子冷冷地拽著他的衣領,逼他跪在地上,去看清楚地板上那顆鮮血淋漓的人頭時,他才如夢初醒。

  “這就是你輕信的傢伙。”公子冷笑出聲,“你把楚戎的眼線當成朋友,掏心掏肺那麼久,結果呢?”

  楚晉神色麻木,伸出手來,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那顆頭顱上的鮮血,直至擦得面目全非。他不甘心,又用衣袖去擦拭,直到最後,露出一張熟悉不過的面容。

  公子狠狠揪住他的頭髮,逼他對上那人死不瞑目的雙眼:“看清楚了嗎!”

  他沉默良久,再開口時,聲音沙啞:“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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