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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魂無法入輪迴,寧唯萍的身體如同一張被風鼓動的輕紗,飄搖中緩緩崩解,融入風中,吹向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她會像桂村的村民一樣,從此融入天地,成為天地。

  雲不意從冷天道肩上離開,舒展青枝綠葉,像一柄撐開的傘,攏住傘下游過的一縷微涼的風。

  像告別一位經年未見,短暫重逢後又再度分離的好友,他輕聲說:

  「辛苦了,做個好夢。」

  桂村的仇、鬼畫舫的仇,他們會報。

  而現在,他們只想祝賀寧唯萍,孑孓獨行,流離半生,終得解脫。

  ……

  舊的桂村已經不復存在,新生的桂村也破敗枯朽,如同這段由無妄之災製造的因果,陳舊、腐朽,卻執著地不肯散盡。

  雲不意幾人幫著收拾了一番,不說煥然一新,卻也不再是鬼氣森森的樣子,有了幾分活氣兒。

  用「活氣」來形容村子確實奇怪,但當雲不意挪走某間院落里倒塌的柿子樹,在樹樁上注入靈力,催化出繁茂的新枝的時候,這種奇怪卻變成了理所應當。

  他拍拍樹幹,笑道:「若是我們能在你來年落果之前搞死林葳,就過來找你討顆果子吃。」

  枝葉簌簌作響,仿佛在回應。

  秦離繁將戲台打掃乾淨,一轉身,就見玉蘅落叼著只燈籠蹲在腳邊。

  不遠處,秦方與冷天道在學習扎燈籠,雲不意的主枝立在兩人中間,左邊葉子罵秦方榆木腦袋不開竅,右邊葉子夸冷天道心靈手巧,絲毫不串屏,且收放自如。

  冷天道一個曾經試圖在竹子上上吊的「聰明人」,此時卻笨拙地削竹篾、糊燈紙、點蠟燭,從前橫刀抹脖面不改色,現在手指劃了幾道細小的傷口就跟雲不意裝可憐。

  對此,秦方給出銳評:「矯情。」

  秦離繁與玉蘅落相視一笑,在桂村每間屋子門口都掛上一盞燈籠,雲不意救活的柿子樹和戲台旁的金桂樹上也各掛了幾盞。

  燈籠是燃的是價值萬金的長生燭,風吹不熄,水澆不滅,可以燒一百年。

  從此以後,桂村燈火長明。

  ……

  離開桂村,雲不意的精神一放鬆下來,先前擋雷落下的傷便讓他重新蔫巴下去,在瓷盆里縮成一株拇指長的含羞草,葉子一點一點昏昏欲睡。

  秦離繁緊張地湊上前:「阿意?」

  冷天道虛擋了一下,指尖拂過雲不意葉片邊緣的焦黑,像為他灌些靈力療傷,可靈力還未入體,就被它自身的力量彈開。

  雲不意睡著了,並未察覺他的舉動,只有一根分枝無意識地趕著蚊蠅。

  秦方道:「阿意是靈草,不知什麼品種,拍異性極強。若是能用靈力為他療傷,我早做了,還用等你出手。」

  他語氣中的熟稔令冷天道唇角一撇,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換了方向,替雲不意趕開那些一得空閒就往他身上撲的蚊蟲。

  感受到他扇動手掌帶起的微風,雲不意的分枝顫顫巍巍地探出,卷在了他尾指上,無意間壓著他的指節,正卡在骨縫裡,與繞在他手骨上的一根枯藤重合。

  細密的痛楚猶如針扎蟻噬,密密爬過冷天道心頭。他僵了僵,不知為何,心情變得既難過,又愉悅。

  冷天道沉靜下來,專心為雲不意驅趕蠅蟲。

  回到竹屋,他將緊閉的門窗打開,風與陽光灌入屋中,拂落陳年的竹香。

  雲不意棲身的瓷盆被放在窗台上,日光斜照入內,正好完全籠罩那株小小的、嫩芽似的靈草。

  秦方燃薪烹茶,梅花雪水在陶爐里咕嘟咕嘟冒泡。秦離繁一勺勺舀出,吹涼了,澆過瓷盆里每一寸土壤。

  看這父子倆熟稔的舉動,冷天道全然插不上手,便揣手坐在一旁,琉璃似的眼珠盛滿金光,泛起些微熔金色的暖意。

  他問:「很難養嗎?」

  雖然沒加主語,但秦離繁和秦方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難養啊。」秦方煞有介事地點頭,「你別看他大大咧咧的似乎有土就能活,其實可挑剔了。水要喝山泉,茶要喝普洱,跟人一起吃飯便罷了,還貪嘴挑食,但凡不合胃口,就一口也不肯動。這些都罷了,他最難搞的時期,是剛被撿回來的時候。那時,才真叫難伺候。」

  冷天道眼睫微動,看表情,大約是讓他細說。

  秦離繁給雲不意澆完水,回頭沖冷天道笑了笑:「先生想聽,還是我來說吧。那會兒照顧他的人是我。」

  冷天道頷首:「請。」

  說著,親自給他倒了杯茶。

  在被秦離繁撿回家前,雲不意在濁雲池裡泡了不知多久,泡得他險些精神崩潰,以至於逃出生天后,依舊時時被後遺症困擾。

  最初那三個月里,雲不意待在秦離繁的房間,整日整日地長枝杈,又整夜整夜地斷枝掉葉子,就像塗抹了劣質生髮藥水的禿頭人,頭髮一邊長一邊掉,鬧得秦離繁每天除了給他收拾枝葉外什麼都做不了。

  大抵是在黑暗中憋狠了,雲不意特別喜歡曬太陽,趨光性極強。

  晴日白天還好,將他放到花園空地里任他去曬就行。可若是碰上雨天,或者入夜之後,秦離繁就要在房間裡點滿蠟燭,確保光線照亮房中的每一個角落,一丁點陰影都沒有。若不如此,雲不意就會大把大把地長葉子、掉葉子,長枝丫、斷枝丫,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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