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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閒疑惑道:“和尚能喝酒?”

  同燈面色坦然地單手打了個佛禮,道:“我當年還未曾受戒,大澤寺便不在了。”

  還未受戒,便沒有戒體,自然也不用持戒。薛閒雖然對寺寺廟廟的細緻規矩不大清楚,但基本的這些還是有些認知的。他聞言便癱了臉,麻木不仁地盯著同燈和玄憫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不僅你跟你徒弟仇挺深,你徒弟跟他自己仇也不淺。”

  敢qíng你們師徒滿門都不是正經禿驢,破不破戒壓根沒有約束,全憑自nüè?

  薛閒簡直要嘆一聲佩服,國師就是國師,有病得如此清奇。

  他轉頭便是一指玄憫:“騙子。”

  玄憫:“……”

  他頗為無言地看了薛閒一眼,而後偏頭掃向同燈。

  “反了,你這模樣似乎對為師很不滿啊。”同燈冷冷清清地沖屋門抬了抬下巴,“門在那裡,自便。”

  說到底,還是想讓玄憫和薛閒快滾。

  “不要瞎長輩的眼,走罷。”同燈一點兒也不想跟這不孝徒弟以及他那真龍一起過除夕,“秋露白留下。”

  薛閒嗤了一聲:“說來慚愧,我大概比你長了八百來輩。”

  同燈:“……”

  眼看著自家師父真的要被某人噎裂了,玄憫總算有了點正經徒弟的模樣。他沖同燈一點頭,而後順手拍了拍薛閒正對他的後腦勺,道:“走吧。”

  那模樣雖然一本正經的,卻莫名讓人覺得他似乎在說“我先把這嘴不饒人的領回去了,見笑。”

  薛閒卻毫不計較,轉頭沖他確認:“跟我一起回去,不在這裡賴著了?”

  什麼叫賴著……

  玄憫“嗯”了一聲,沉沉靜靜地看他。

  同燈默默揉了揉眉心,連人帶鳥一併轟了出去。

  薛閒和玄憫回到竹樓時,夜色剛深。興許是手上繫著的繩子渡過去的靈氣愈發多了,又興許是此時的玄憫離自己的ròu身近了。幾乎剛挑亮燈芯,薛閒就發現這“非人非鬼”的玄憫頸窩裡終於後知後覺地顯出了一枚淡淡的血痣印記。

  就好似那同壽蛛的效用在經歷了這麼些天后,終於緩緩地在靈體上也生了效。

  就在他靈體頸窩的血痣徹底形成時,無聲躺在chuáng上的ròu身也發生了變化——頸窩那枚血痣原本黯淡無光,此時像是終於走完了最後一程,到了終點一般,以雙眼可見的速度鮮亮起來,活似剛沾上的血點。

  玄憫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覺得自己仿佛被捲入了一陣狂風之中,天旋地轉間,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在拉拽他。

  他一陣暈眩,兩眼前驟然一黑。待到他重新再睜眼時,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平躺的姿勢。

  “總算成了……”薛閒嘆息般的話音在他耳邊響起,好像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玄憫愣了片刻,倏然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手腳沉重,同先前那飄然的狀態全然不同。他坐在竹chuáng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又抬眼看向薛閒,“我——”

  “你從此以後,可就和真龍同壽了。”薛閒“啪”地兩手撐在竹chuáng上,湊近了玄憫,靜靜盯著他的眸子,一字一頓道:“反悔也來不及,你大約是要跟我搭伴活上百年千年甚至更久了,即便某一天厭煩了,也無可更改。”

  玄憫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他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毫不避忌地看進薛閒的眼裡,許久之後,靜靜道:“求之不得。”

  這是薛閒頭一回從玄憫口中聽見這樣直白的意願,當即愣了一會兒,又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容顯得有些任xing又有些壞,“怎麼說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你打算怎麼報,嗯?”

  第97章 發發糖(四)

  薛閒原意是想藉機占個口頭便宜。玄憫從來就說不過他, 這句話問出來, 十有八九玄憫是要愣上一會兒不知如何作答的。薛閒都構想好了,只要玄憫慢上片刻,他就能胡攪蠻纏地再耍個無賴。

  他就是喜歡看玄憫被他逗得無言又無奈的樣子。

  然而老天爺註定跟他過不去,這逗弄人的話剛說完,他還沒來得及多裝一會兒紈絝, 就聽見某處十分不配合地發出一聲“咕嚕”輕響。

  薛閒:“……”

  他默然無語地僵了一會兒, 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正要繼續維持邪里邪氣的模樣逗弄玄憫, 就聽得又是一聲“咕嚕”輕響。

  “……”薛閒嘴角的壞笑都要裂了,他倏然收回了笑意, 面無表qíng地沖玄憫道:“來,告訴我, 你什麼也沒聽見。”

  玄憫平靜地揭穿他:“你餓了。”

  薛閒yīn森森笑道:“禿驢我正經跟你講一句, 你這樣說話很容易孤獨終老。”

  “有你在。”玄憫似乎是極為自然地順口答了一句,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讓我下地,想吃什麼?”

  這竹樓畢竟是他的,這山間有哪些能填肚子的東西,他比薛閒要清楚多了。

  “想吃人。”薛閒一臉麻木地開了口,說話間,他的肚子又煞風景地叫了一聲。

  “這山里什麼都不少,獨獨缺人。”玄憫剛在chuáng邊站起來就踉蹌了一下,又重新坐回了竹chuáng上。

  方才那會兒他始終一副鎮定模樣,好像從ròu身里睜了眼就一切恢復如常了。薛閒也習慣了他那銅皮鐵骨的模樣,還以為他真的恢復得這樣快。結果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玄憫離徹底恢復氣血還遠得很。

  畢竟玄憫不是在這chuáng上小憩了一會兒,而是死了一回。

  不過玄憫自己倒並不那麼在意,他坐在chuáng邊簡單粗bào地在心脈上壓了一張符,臉色便略微好了一些。他甚至沒有要多緩一會兒的打算,便重新站起身來,垂下眸子溫聲問薛閒:“真想吃人?”

  薛閒:“……”這一本正經的語氣當真聽不出來這位在說瞎話。

  “吃什麼吃,你給我在chuáng上老實呆著。”薛閒仗著自己坐著,矮玄憫一截,直接抓住了玄憫垂在身側的手,一把將他拉扯得坐回了chuáng邊。

  至此,薛閒才真實地感受到玄憫究竟有多虛弱,因為他拉玄憫的時候,手上根本沒有用力。

  “先給你找些吃的,調養何時都不晚。”玄憫沉聲道。

  “別說話。”薛閒打斷他,從袖袋裡摸出了一串銅錢,手指划過之處,隱約有金光流動,你養的那鳥崽子給了我這東西。”

  他勾著細繩吊著銅錢在玄憫眼前晃了晃,道:“我猜著興許是你曾經用過的,前幾天消化龍骨時借了點力,又順帶給它注了份靈,你拿著調養一下,恢復了咱們再去找些吃的。”

  玄憫這一世所用的銅錢最初是由祖弘盤給他的,這算是歷代國師之間的默認規矩,自他六歲起用的就是那一串,從未換過。而那串銅錢已經被他留在了huáng土之下,用來鎮江河山川了。

  所以這串銅錢自然不是他這一世所有的,他接過銅錢,仔細感受了一番。這裡頭最濃重的靈力是他自己的,最醇厚的是薛閒的,還有一絲靈力依稀而隱約,像是許多許多年前殘留下來的。

  這靈力的氣息他原本應當是陌生的,這些天下來卻是熟悉得能立刻認出來了——是同燈的。

  “這應當是上一世同燈盤給我的。”玄憫說道。

  薛閒挑了挑眉,“上上世。”

  “你這一世從剛才睜眼開始……”薛閒抬著下巴眯起了眼,神qíng像是在逗弄,又透著一股有些放肆的意味,“從頭到尾,都是我的。”

  玄憫轉頭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被燈火映得很亮,溫沉如水:“好,都是你的。”

  所以救命之恩才無可回報。

  “所以我說什麼你是不是都得聽著?”薛閒繼續說道。

  玄憫順著他的話應著:“嗯。”

  “那你現在捏著那幾個小銅板,先把身體調養過來。”薛閒用手指敲了敲chuáng板,一本正經地提著要求。

  就在兩人說著話的時候,玄憫那近乎成jīng的黑鳥又撲騰著翅膀咋咋呼呼地衝進了屋,嘴裡依然叼著個布兜。

  它落在薛閒面前,尖喙一張,布兜便落在薛閒腿上,散了開來,露出了裡頭的東西。

  不得不說,這鳥當真是只好鳥,十分懂得為主人排憂解難,因為這布兜里裝著的淨是些可以吃的東西。

  只是……

  薛閒簡略翻看了一下:得,全是果子。

  一看就是這鳥崽子按照自己的口味找來的。但不管怎麼樣,也是個能填肚子的。薛閒為了說服玄憫別管他餓不餓,先把身體調養好,也不嫌棄那麼多了。

  他嗤笑了一聲,屈指在那鳥崽子腦門上彈了一下,“這些天算是沒白養你。”

  言罷,他伸出瘦長的食指在果子堆里挑挑揀揀,挑了一枚顏色鮮亮的脆柿子,在手中拋上拋下地顛了顛,沖玄憫挑了挑下巴:“我先吃著,你先養著,這山裡的東西還得自己動手,我懶得很,還是等天亮了去城中食館好好吃一頓。”

  最終,玄憫還是依言在chuáng邊打起坐來。

  這銅錢被他用了整整一世,又被薛閒注入了靈氣,調養起來倒是事半功倍。這種根基全毀乃至送命的損傷,也不過只用了一晚就差不多了。

  一整晚,伴在玄憫耳邊的是各種細小的動靜。

  有時是薛閒吃那些脆果時清脆的“咔嚓”聲,有時能聽見他起身,袍子從椅子邊沙沙擦過,極輕的腳步從這間屋裡延伸出去,似乎是進了另一間屋,在木書櫃裡抽了些書冊,又輕輕走回來。

  他原本是往靠窗的桌案走的,半途卻又改了方向,徑直轉過來坐到了竹chuáng上。

  玄憫睜眼時,所見的便是這番場景——

  薛閒坐在他身邊,背倚著牆,兩條長腿舒適地jiāo疊著,身子並不那樣正,微微歪斜,透出一股閒散之感。

  外頭的天色已經蒙蒙亮,清淺的天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薛閒身上。而他懶懶地抬了眼,語調有些拖,聲音低得像是懶得費力氣:“這就好了?我這一冊書還沒翻完呢。”

  “嗯。”玄憫應了一聲。

  “費了一夜jīng神,餓麼?”薛閒一邊嘀咕著“你一介凡人,怎麼比我還抗餓?”一邊伸手在旁邊攤開的布兜里翻了翻。

  “這脆柿子味道還不錯,挺甜的,你要不要嘗嘗?”他這一夜嘴巴幾乎沒閒過,滿滿一兜果子被他吃得只剩了兩枚,其中一枚黑鳥沒挑好,上頭還有個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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