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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燈又默默別開了眼。

  薛閒拍了拍玄憫的肩膀,沒好氣道:“勞駕你勸你那師父一句,下回再要留什麼話,千萬別用天書。虧得我在你那竹樓里翻了一本解釋那字符的舊書來,否則你起碼得在這裡窩上一百年。”

  同燈淡淡道:“傳什麼話,我聽得見。”

  薛閒聞言,搭著玄憫的肩膀當扶手,轉頭沖同燈道:“哦,你跟你徒弟仇很深啊。”

  玄憫:“……”

  同燈:“……”

  得,師徒倆加一塊也說不過他,畢竟這祖宗是個能上天的。

  同燈深深地看了玄憫一眼:“這真龍你從哪兒招來的?”

  薛閒嗤道:“銅皮鏟來的。”

  同燈毫不客氣:“孽緣。”

  玄憫:“……”

  好了,新仇舊恨一起算。

  同燈悶了百餘年,難得碰上能聽見他說話的人,也頗有興味,同薛閒一唱一和間,把自家那冰山徒弟擠兌得快要裂了。

  好在玄憫臨危不亂,準確地牽走了話頭:“你是如何尋到這處的?”他問了薛閒一句。

  同燈對這事也同樣好奇得很,不再把火星子往他那悶罐子徒弟身上引,等著聽薛閒的回答。

  薛閒道:“你不是膽子大了,在我身上種無名蛛麼?我花了幾天時間,啃了你竹樓里那冊書,逐字弄明白了無名蛛的效用。若是我沒理解錯,只要種了那無名蛛,我碰上的災禍,都會轉到你身上。”

  說著這話時,他面色沉沉地瞥了玄憫一眼。

  不過玄憫似乎能猜到他的眼神,所以已經垂下了眸子。

  薛閒說到這處,心想著以後必得想法子把這勞什子玩意兒給解了。他話音頓了頓,又道:“我便想了個法子,以前也gān過兩回這種事,略有些經驗——我把劫期引得提前了,這無名蛛若是真有用,天雷一劈,我便能知道你在何處。在天雷剛落時,我又qiáng行把劫期推後了。”

  玄憫:“……”

  同燈:“……”

  九天玄雷,尤其是渡劫淌厄時的玄雷,絕不是ròu體凡胎之人敢隨意藐視的。可這位祖宗卻說提前就提前,說推後就推後,搞出那麼大的陣仗,就只為尋個人……

  這種引天雷跟玩兒似的能耐,著實有些嚇人。

  薛閒引劫的時候便想好了,雖說他曾經因為時機不恰當,難以避免人間災禍的問題,qiáng行改過劫期,也算是有經驗。只是終究不能保證完全不出岔子。若是真出了岔子,他化為龍形,將玄憫所在之處罩得嚴嚴實實,他就不信那雷還能九曲十八彎地繞過他,拐彎抹角地劈到玄憫身上去。

  不過這些話他自己心裡想想便罷,沒必要同玄憫說,否則跑不掉要被一本正經地訓上兩句。

  薛閒在這大澤寺落地前,曾想過,若是真找到玄憫,必定半刻不耽擱地把他抓回去!但是現今在這處飄飄dàngdàng的不止玄憫一人,還有同燈,而照他倆的相處來看,似乎這對師徒感qíng還不錯。

  這夜是除夕,於凡人來說是個舉家相守的圓滿日子。這時候將徒弟拽走,撇下師父一個人,怎麼也有些說不過去。

  於是薛閒從抬腳進屋起便打定了主意,陪玄憫盡一些徒弟的qíng。

  誰知他這想法剛冒頭,那同燈便又想起什麼般問了一句:“先前你還不曾繫繩時,似乎就瞧見他了?照理說,這不鬼不神的誰也瞧不見吶……”

  薛閒心說沒準兒是執念太深或是緣分太深的緣故,但他向來矜驕,這話又哪裡說得出口,便頗不要臉面地拍了拍玄憫的肩,沖同燈抬了抬下巴,信口胡謅:“興許他太想見我了,亦或太想被我瞧見了呢。”

  同燈:“……”

  最要命的是,這酸得倒牙的話,他那冰霜不化的悶罐子徒弟聽了,居然一聲不吭,全然沒有要否認的意思。

  大過年的,同燈覺得這倆在面前莫名瞎眼,抬手指了指屋門,雲淡風輕地背手轉過身去,冷冷淡淡道:“慢走不送。”

  說的是“走”,聽在耳里,同“滾蛋”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96章 發發糖(三)

  薛閒和同燈你來我往, 玄憫在一旁無可奈何。這其實是一幅極為奇怪又少見的場面。

  他們三人曾經都是獨來獨往的作風, 雖然脾xing並不相同,骨子裡卻又有一些相似——一個創立了“外人一概不得入內”的天機院,一個天寒地凍三天蹦不出兩句話,還有一個活了千百年和人世都無甚瓜葛。

  大約沒有人能想得到,這樣的三個人湊在一起, 居然能和“熱鬧”牽扯上關係來。而且這熱鬧在後來還更上了一層樓, 因為玄憫豢養的那隻黑鳥也來了。

  隨著兩聲幽幽的瘮人嘆息, 它張著雙翅, 掛著一隻jīng巧的竹籃直衝進屋裡,並且在半途緊急改了方向, 準確地滾進了玄憫懷裡。

  薛閒挑了挑眉:“怎麼哪兒都有你?”

  黑鳥挑釁地沖他張嘴嚷嚷了一聲。

  同燈淡淡cha了一句:“這鳥還活著呢?”

  “你認得?”薛閒有些訝然的問了一句,轉而想到黑鳥先前叼給他的那串銅錢, 猜測到了大半。

  “這鳥的歲數比他還長呢。”同燈朝玄憫瞥了一眼, 不咸不淡道:“倒是會裝嫩撒潑。”

  黑鳥本不該聽見他,也不該看見他。然而這鳥崽子從來就不能以尋常禽shòu的標準來衡量,它似乎是個成jīng的,在同燈說完話後,它有意無意地朝同燈的方向張望了一番,腦袋歪著,似乎聽見了一些響動,又似乎隱約覺察到了那裡還有個故人。

  玄憫聞言抬眼:“數十年前,它蜷了半邊翅膀落在天機院角落裡,被我拾了回來。你見過?”

  自打成了這不人不鬼的狀態,又碰上了同燈,玄憫對前一世的印象便偶有浮現,然而模糊得很,就好似做了一場夢,醒來之後似乎記得一些,又似乎忘了。

  是以他對著黑鳥的初印象依舊停留在六七歲時候,他一度以為這黑鳥落在天機院只是機緣巧合,而他難得生出了一絲豢養寵禽的心,這才一養數十年。

  現在聽同燈的意思,似乎這黑鳥和他的淵源遠沒有這麼短。

  同燈道:“何止見過。”

  這隻黑鳥初入天機院時,同燈還是國師,上一世的玄憫也才剛滿十歲。那時候的同燈略有些愁,因為他養大的徒弟什麼都好,就是不愛搭理人,從小就是個雪娃娃,一直凍到大也沒有要化的跡象。

  儘管他自己也不愛搭理人,但他冷不丁從凍人變成了“被凍”的那個,就有些意見了。況且那時候的他擔心玄憫太過冷心冷qíng,大了之後難以體味人間疾苦。

  為了把玄憫捂熱一些,他試過許多法子,最終覺得還是要給這小徒弟尋個伴。

  那黑鳥初來天機院時,還是一枚蛋。它破殼的時機十分巧,不早不晚,就在同燈給玄憫看它的時候。

  它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玄憫,從此便認準了主,撒潑打滾淨衝著玄憫一個人來。

  它小時候長得跟jī崽子似的,一身軟軟的絨毛,也不會飛,只會抻著兩條細細的短腿跟在玄憫腳後跟蹦躂。玄憫走到哪裡,它便一跳一跳地跟到哪裡,玄憫若是坐著看書,它便跳個陽光曬得到的地方團起來,蹭著玄憫的衣角眯眼打盹兒,或是滾來滾去。

  這jī……鳥崽子比尋常鳥兒生得慢,蹦躂了很久很久才學會飛。從此,便由“跟在玄憫後頭踮著爪子亂蹦”變成了“繞著玄憫撲楞著翅膀亂飛”。

  玄憫xing子冷淡歸冷淡,時間一久,還是默認了這隻黑鳥為自家寵物,會定時給它備些吃食和泉水,其他時候則多為放養。這崽子làngdàng得沒影也好,繞著他掉毛也好,他都是不管的。

  連這鳥崽子甚至還養成了一個怪癖——時不時會偷啄那麼一兩枚大補的丹藥,屢教不改。但只要它沒把自己啄出毛病來,玄憫也都是不管的。

  在同燈看來,玄憫的“不管”里摻著“不嫌棄”的意味,勉qiáng算得上一種“縱容”了。畢竟就他和玄憫相處的十來年裡,他也沒見過玄憫更“縱容”過哪個活物。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在自己過世百年之久的今日,他居然能看見自家結了冰的悶罐子徒弟以更為放任的態度對待一個活生生的人。

  見到了薛閒,同燈才明白,玄憫真正縱容起來能到什麼程度。

  也正是因為見到了薛閒,同燈才發現,自家徒弟大約天生就招架不住這種“生命不止折騰不息”的玩意兒。

  他甚至一度懷疑對著薛閒,玄憫除了“好”就沒有旁的態度了。

  當然,他若是看見玄憫還會治住薛閒,半是慣著半是正經地問上一句“還鬧麼?”,大約會覺得自家徒弟吃了髒東西中了邪。旁人興許看不出來,但玄憫是他養大的,這種語氣於玄憫來說,絕對是極為罕見的“逗弄”了……

  這黑鳥幾乎是個要成jīng的。

  玄憫從它掛著的那隻jīng巧竹籃里拎出一壺溫酒和一隻瓷盞,約莫料到薛閒今夜能順利找到玄憫,不知摸去哪裡搞來了這些酒,以供他慶祝用。

  玄憫是從不沾酒的,他拎出jīng致的豆青瓷酒壺愣了一下,又十分自然地遞給薛閒。

  薛閒接過酒壺,哭笑不得:“你這黑鳥餵什麼長大的?”

  “仙丹。”同燈言簡意賅。

  薛閒:“……”

  他拎著酒壺微微搖了搖,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幽幽散了開來。

  “秋露白?”同燈淡淡問了一句。

  薛閒點頭,“聞著味道應當沒錯,你對酒香倒是熟悉。”

  “只熟悉這一種罷了。”同燈似乎是想起過往了,順口道:“有位故人獨愛秋露白,年年除夕都要讓我陪他淺酌一盞。”

  現今提起,只簡簡單單一個“陪”字,仿佛輕輕巧巧,可實際當年那位故人為了給他斟滿一小盞,總是半哄半騙,找盡藉口……

  “不是,等等……”薛閒挑眉看向同燈,重複道:“淺酌一盞?秋露白?你?”

  同燈“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一旁的玄憫倒是並不意外的模樣,儘管他並不曾真的記起上一世的師徒相處,但聽見秋露白這酒名從同燈口中說出時,依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這一切他早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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