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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宏德道:“大人往何處去?”

  “沒時間解釋了。”段嶺低聲朝費宏德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出去一趟,這段時間裡,鄴城由先生全權代管。”

  段嶺將太守的隨身印與自己的私章塞進費宏德手中。出府時,述律端已牽了馬來,段嶺套上皮甲,翻身上馬,武獨快步追出。

  “你不能去!”武獨喝道,“太危險了!”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段嶺答道,“把鄴城所有的士兵,全部派出去。”

  武獨沉默片刻,段嶺把頭盔遞給他,武獨改變了主意,戴上頭盔,喝道:“點烽燧!通知河間來援!”

  這是入冬後第一次點起烽燧,段嶺卻萬萬沒想到,是在這麼個qíng況下。武獨與段嶺分頭往城中東西營,策馬疾奔,把軍營里的將士全部叫出來,又吩咐人沿著烽燧道路趕往河間,與秦瀧會合後,讓河間全軍出動,順著官道南下。

  天地間鵝毛大雪飄飛,烏雲後的一抹殘陽沒入群山之間,為厚重的雲層染上了一層血似的光芒。

  李衍秋的隊伍碰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暫駐於定軍山下的驛站中。風雪甚大,蒼河上結了一層冰,須得等風雪停後,蒼河封上厚冰,方能從冰面上渡河。過河再經玉衡山系的東部山脈盡頭,便是淮yīn。

  驛站內擠滿了南來北往的過路客,有從河北南下的,也有北上回家預備過年的,驛站中生起十餘個火盆,滯留此地的行人各占據了一小塊地方,喝酒的喝酒,閒聊的閒聊,都在等這場大雪過去,好繼續他們的行程。

  “老爺。”鄭彥繞到屏風後,將食盒放在李衍秋面前,說,“河面還不能走,冰太薄了。”

  李衍秋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阻在了這個地方,身為天子,卻違拗不過老天爺的意思。

  “喝點酒吧。”李衍秋朝鄭彥說,“這一路上你滴酒不沾,想必已憋得很了。”

  “到淮yīn再喝吧。”鄭彥答道,“這兒也只有燒刀子,入喉燒人。”

  鄭彥這一路上時刻保持著警惕,不敢喝酒,只怕誤事。平日裡雖沒少受李衍秋擠對,但關鍵時刻,主僕二人都十分有默契。

  “跟著的人呢?”李衍秋問。

  “都安頓下了。”鄭彥答道。

  兩百多個人,光是吃喝紮營,就不是等閒事,段嶺生怕李衍秋有危險,特地派出鄴城軍跟著。鄭彥便讓他們在驛站後廢棄的民宿中暫且紮營,砍樹生火。撥出人手在外輪流巡邏。

  過往客商都知道屏風後有位做官的,說話不敢擾著了他,所幸這對主僕也不難相處,住了兩天,話也很少說。有人想巴結奉承幾句,送了酒進去,便被鄭彥退了出來,好言答謝。

  於是驛站內客人便紛紛猜測,這人也許是個還京的外地官,也許是去拜訪淮yīn侯的縣令。外頭巡邏的鄴城軍倒是管得很好,也不擾民,制式盔甲被認了出來,便招人議論了一番。

  ☆、第183章 遇刺

  議論的內容無非是河北這些年裡的變化。其中有一隊商人從西路來,途經定軍山,等風雪小些後預備回河北郡去。行路客與商人在驛站內聊起,所言便或多或少地傳到了李衍秋耳中。

  關於河北,最重要的一點不是在今年秋冬民生逐漸恢復,也不是朝廷的稅賦優待,而是河北校尉武獨以河間、鄴城兩地僅有的四千兵馬,兩次退去了元人的六萬大軍。

  這預兆著自李漸鴻駕崩的三年來,也許大陳終於出了一名能正面抵抗北方胡虜入侵的將領。九年前,也正是在這麼一個冬天,北方傳來兵變的消息,北良王李漸鴻的兵權被解除,兩名副將經幾次調動後守衛潼關與玉璧關。遼國擋住了北面屏障。

  而近三年裡,隨著上京戰敗,耶律大石戰死,遼國面對元人的不斷侵擾,領地已進一步被擠壓,眼看大陳的北面防線已快與元人接觸,國內不免人心惶惶。如今河北軍的再次崛起,令不少人從中看到了希望。

  “你覺得他怎麼樣?”李衍秋輕描淡寫地問道。

  鄭彥坐在李衍秋身後,答道:“拿得起,放得下,有他爹的脾氣,豁達。”

  屏風外的旅人,正在議論河北太守王山,也即是段嶺,李衍秋聽了一會兒,不由得想起往事來。

  “叫個人進來。”李衍秋說。

  鄭彥便出去招呼,先是請驛站內諸人喝酒,又將一名胖胖的行商叫進來。

  李衍秋客客氣氣地招呼他喝茶,那行商姓王,寒暄幾句,李衍秋便自我介紹姓李,乃是自山東南下的史官,預備到江州城去修史。

  李衍秋自然帶著讀書人的氣質,那行商便笑著說了些西面的風俗見聞,大多與党項人、遼人有關。

  “兄台為何去河北?”李衍秋問。

  “我娘子送了書信來。”行商說,“說河北免了稅賦,太守又在招募商隊,預備來年開chūn,組隊官商,與山東、山西等地做做生意。”

  李衍秋又問:“河北如今的qíng況怎麼樣了?”

  “還行吧。”行商說,“起碼比南邊好,南方的稅太重,入川的商路,已徵調了十來年重稅。據說新太守初上任,便自掏腰包發放軍餉,怎麼想也不至於刮些民脂民膏。想來也是朝廷著急了,河北若再不起來,人都要跑完了,徵兵也征不到,拿什麼去與元人打?”

  李衍秋答道:“總要有人守著北邊的。”

  “是啊。”行商說,“如今天子也不知是怎麼個打算,不知何時打回去。”

  李衍秋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便打發他出去。那行商出得屏風外,便與夥伴們說道裡頭是個讀書人,且是史官,沿途總會打聽些形形色|色的消息,無妨無妨。

  “他的脾氣太柔了。”李衍秋說,“心軟,若是在太平盛世,倒是極好的。”

  鄭彥不敢評價,李衍秋又問:“柴房裡那傢伙怎麼樣了?”

  “給了些吃的。”鄭彥說,“方才去看了,正睡著。”

  李衍秋說:“晝短夜長,若無事,你也先歇下吧。”

  鄭彥點點頭,退到屏風外,李衍秋便獨自喝茶,想了會兒事,外頭寒風呼號,天黑了下來。驛站中依舊燈火通明,喝酒的喝酒,閒話的閒話。

  郎俊俠靠在柴房裡打瞌睡,面前生著一個小火盆,噼啪燃燒,偶有風雪從門扉的fèng里灑進來,一片片的,落到火上便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夤夜,群山陷入黑暗中,偶有láng嚎透過雪的沙沙聲響,遠遠傳來。

  突然間,一陣微弱的犬吠驚醒了郎俊俠。

  犬吠戛然而止,就像被什麼突然扼斷了一般,郎俊俠猛然睜開雙眼,掃起雪,撲在火上,滅了火盆,踉蹌起身,湊到門fèng處朝外望。

  身穿黑衣的刺客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一陣輕響,紛紛翻身上房,伏在房頂,各自手持qiáng弩。

  郎俊俠屏息,撿了根柴,一手按著房門,正要推門出去時,外頭卻響起士兵的聲音。

  “什麼人?!”

  “有埋伏!”有人怒吼道。

  緊接著“嘩啦”一聲,瓦片飛散,刺客們從天而降。驛站內磚瓦垮塌,正酣睡中的客商被猛然驚醒,一陣慌亂。毒箭四飛,不片刻便鴉雀無聲,驛站內只剩一陣死寂。

  為首的刺客戴著黑頭套,身材高大,以劍挑起屏風後的被褥。

  原本應是李衍秋熟睡之處已空空如也。

  後院內,一把劍輕輕地推開柴房門,郎俊俠正要出手時,卻發現來人是鄭彥。鄭彥嘴唇動了動,示意“走”,郎俊俠便隨他出來,上了驛站後的馬。眾人默契地一抖韁繩,戰馬同時啟程,逃離驛站。

  刺客聽到馬蹄聲響,頓時發現了他們,為首那人chuī響哨子,所有人從屋頂she下箭矢。奔霄卻一騎當先,甩開了背後的暗箭,帶著十餘騎離開了驛站,衝上小道。

  刺客紛紛下地,奈何徒步奔跑已追不上李衍秋的隊伍。

  蒼河畔連日大雪,河面已結了一層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沒有人說話,匆匆趕到河邊。

  “駕!”李衍秋催促道。

  奔霄一到河邊便止步,不願踏上冰層,任李衍秋如何催促,只是一動不動。

  鄭彥先策馬踏上冰河,冰面便發出碎裂聲響,一踏便碎。

  “陛下,過不了河!”鄭彥說,“須得改道,西面蘆葦dàng里有路,可通往官道上。”

  李衍秋說:“來者何人,可看清了?”

  鄭彥答道:“未曾jiāo手,看不出對方的身份。”

  李衍秋道:“走!”

  李衍秋披風翻滾,沿著蘆葦dàng一路衝去,眼下沒有去路,無法渡河,要麼進定軍山里,要麼沿來時的路北上,回河北郡求援。

  奔霄卻在蘆葦dàng前再次止步,鄭彥皺眉道:“陛下!”

  “這馬兒有靈xing。”李衍秋低聲道,“前方說不定有埋伏。”

  黑夜裡,風雪沙沙作響,蘆葦叢被chuī得此起彼伏,寒風如刀,李衍秋果斷道:“改道進定軍山,不要冒險。”

  隊伍正要掉頭時,蘆葦叢中發出一聲吶喊,竟是天搖地動地殺出了上千人來!

  李衍秋登時色變,鄭彥怒吼道:“快走!我來斷後!”

  李衍秋果斷掉頭,朝定軍山的方向衝去,鄭彥抽出紫電金芒,駕馭戰馬,殺進了迎面衝來的敵軍中!

  天蒙蒙亮,段嶺已十分疲憊,急行軍兩夜一天,連睡覺都是靠在了武獨身上,一千四百餘騎抵達定軍山下。黑煙遠遠冒起,被大火燒毀的驛站內仍留有少許餘燼。

  段嶺看到這景象時險些眼前發黑暈過去,他最怕的事發生了。

  武獨下馬,帶人衝進驛站內檢視,一陣風般衝出來,說:“沒有他!快來後院!”

  後院有一條小路,通往蒼河畔的碼頭,武獨與段嶺帶兵追出,在蘆葦dàng中找到了幾具屍體,此地顯然發生過一場血戰。

  “這是什麼人?”段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咱們的人嗎?”

  對方穿著河北軍的服裝,武獨如中雷擊,不住發抖。

  “這是誰?!”武獨說,“河北軍里沒有這號人!”

  武獨將那具屍體搜了個遍,武器、盔甲,全是河北軍的制式配備,唯獨沒有腰牌。

  “先找人。”段嶺果斷道,“他們撤進定軍山了!走!”

  漫天漫地的大雪之中,段嶺與武獨沿河岸西路趕向定軍山中。一進山去,大雪掩蓋了馬蹄蹤跡,山路崎嶇,峽谷內到處都是積雪,找得更為艱難,谷內的岔路口處,士兵找到了丟棄在樹叢雪地里的半個頭盔。

  “還有希望。”武獨說,“山兒,不要放棄。”

  段嶺連日趕路,此時恐懼與緊張,已到了極點,拿著頭盔,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然而根據岔路上樹木倒塌的qíng況看來,此處仿佛發生了多人的衝鋒與撞擊。

  “報——”信報趕來,朝武獨回報qíng況,“東北面山谷中發現有軍隊駐紮的痕跡!是咱們自己人!”

  “找到活人了沒有?”段嶺忙問道。

  信報答道:“都不知道去了何處!”

  “我知道了!”武獨尋思片刻,朝段嶺解釋道,“他來到此處後,將百餘人駐紮在驛站外,身邊只留十餘人。刺客來時,他先是與鄭彥、烏洛侯穆等人,帶著十餘人的小隊離開,並派出人去送信給大部隊。”

  “懂了。”段嶺說,“敵人算準他們會逃上官道,於是在蘆葦dàng有埋伏,被他們發現埋伏後,先一步逃進定軍山,大部隊趕來時,他們在此地會合,被追上後倉促應戰,再逃進了山中。”

  以奔霄的速度和靈xing,段嶺心道只要不中箭,就一定有希望,它在無數個戰場上生還,這次一定也可以的!

  “分頭找人!”段嶺馬上吩咐道,“都分頭!搜索整座定軍山,一有qíng況,以哨箭通知!”

  ☆、第184章 現身

  定軍山北臨中原,半月形山脈環中原腹地,高聳入雲,乃是中原連通各地的中轉點。山中峽谷縱橫jiāo錯,四通八達,西接潼關,北接玉璧關兵道,東接河北路與山東路,南接長江,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每年的冬天,定軍山上都會飄起細雪,只有今年寒風過境,乃是十餘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季,大雪茫茫,一夕間將松柏裹上一層銀妝。

  風雪掩蓋了李衍秋入山的足跡,鄭彥留下斷後,已不知去了何處。李衍秋身邊唯餘四十餘名士兵,一名武將忠心耿耿,隨侍在側,眾人進了樹林,那武將便吩咐人暫時就地休息。

  “老爺。”武將說,“從定軍山西面出去,再往西北邊走,去玉璧關,就能甩開追兵了。”

  李衍秋“嗯”了聲,武將又道:“白天容易遭到追蹤,咱們最好是先隱蔽,晚上再趕路。”

  “你來過定軍山?”李衍秋問。

  “年前下江州時,淮南與長江沿線發大水走不了。”那武將答道,“就只能從定軍山下繞路,沿蒼河過去。”

  “你叫什麼名字?”李衍秋又問。

  “孫廷。”武將摘下頭盔,答道,“末將是河北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李衍秋問。

  孫廷猶豫片刻,最後點了頭。

  “怎麼知道的?”李衍秋又問。

  孫廷答道:“昔年在征北軍中,跟過先帝一段時日,遠遠地瞥見他幾眼。陛下與他長得像。”

  李衍秋沒有再說,抬頭望著樹頂飄下來的雪。

  “你看見敵人的盔甲不曾?”李衍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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