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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遷走了信差,牧曠達靠在榻上,望著院裡蕭瑟的冬日,長長地出了口氣。

  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兇險的時刻,稍有不慎,接下來等待著他的,就是徹底的粉身碎骨。

  “長聘這傢伙,究竟去了哪兒呢?”牧曠達說。

  昌流君惴惴不安,說到底,也是他沒有想到,長聘居然會在半路上失蹤了。

  昌流君說:“興許是回去的時候,碰上元人……”

  牧曠達說:“那不可能,一定是被抓走了。”

  這是一連多日裡,困擾牧曠達最大的難題。

  “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落在姚復手中。”牧曠達說:“要麼,就是落在李榮手裡了。當時你們碰上鄭彥,是在城內。”

  “是。”昌流君忙答道:“但不一定會jiāo給淮yīn侯,也可能是陛下。”

  牧曠達出神地說:“他向來聽命於姚復,姚復一直在懷疑。當年在西川,太子歸朝不久,姚復便派人過來試探過。”

  昌流君不敢說話,牧曠達又說:“這點可能xing是有的,卻不大,最大的可能,還是被太子抓走了。影隊被派出去近半,都是馮鐸的手下,若一直跟蹤著長聘,在最後突然發動襲擊。”

  “我們手裡有烏洛侯穆。”牧曠達疲憊道:“李榮手裡有長聘,嘿。”

  牧曠達自顧自搖頭,眉毛就像個打不開的結。

  昌流君說:“長聘先生足智多謀,想必能應付。”

  “事qíng要朝著最壞的方向考慮。”牧曠達說:“萬一長聘把事qíng都招了,只會更麻煩,昌流君,你得去找他。”

  昌流君道:“可是相爺您……”

  牧曠達說:“不要再管我了,必須儘快想辦法找到長聘的下落,若救不出來,就索xing殺了他,來個死無對證。”

  昌流君只得點頭,牧曠達又說:“鄴城的消息今天才送到,陛下卻早就走了。想必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至於送這消息的人,除卻鄭彥,應當不會有別人。”

  昌流君皺眉道:“那就是說陛下也知道了?”

  牧曠達沒有說話,沉默良久。根據昌流君的回報,那天烏洛侯穆被抓時,鄭彥也在,一旦有蛛絲馬跡,定會告知李衍秋。

  “我猜李衍秋去的地方不是淮yīn。”牧曠達沉吟片刻,而後說:“而是鄴城,多半是審烏洛侯穆去了。”

  鄴城一連下了三天的雪,已化作銀白色的世界。

  這是李衍秋來到鄴城的第三天。

  清晨時武獨抱著段嶺,二人全身赤|luǒ,段嶺整個人纏在武獨身上,肌膚摩挲,睡得正熟。

  “王大人。”述律端在門外說:“客人問您睡醒了沒有。”

  段嶺睡眼惺忪,說:“醒了,請他稍等片刻。”

  武獨皺著眉,把段嶺抱得更緊了些,述律端等在門外,武獨便道:“呆會兒就過去,你先回去罷。”

  述律端只得走了,段嶺不安分地在武獨懷中動來動去,武獨被他蹭得全身熱了起來,將他壓在身下,頂著段嶺,側擁著慢慢地就頂了進去。段嶺剛睡醒,還未完全清醒過來,緊緊抓著武獨的臂膀,忙讓他輕點。

  直到武獨滿意後,才把段嶺抱起來,讓他洗漱。

  段嶺忙著要過去,武獨又說:“讓他多等一會兒,有什麼著急的。”

  普天下也只有武獨敢讓皇帝等,段嶺說:“不過是剛見面,便捨不得我走開,過段時候慢慢的就好了。”

  武獨昨夜喝了些酒,宿醉還有些頭痛,打著呵欠起來,陪段嶺到得正廳去。李衍秋早已等著。

  “原以為你昨夜睡得早。”李衍秋朝段嶺說:“早上也起得早些。”

  睡得早不代表入睡早,段嶺昨晚與武獨久別重逢,折騰了足足半夜,早上起來又來了一次,當即十分尷尬,說:“昨夜興奮得有些睡不著。”

  早飯時,段嶺隨口說了些鄴城之事,李衍秋對鄴城怎麼樣似乎絲毫不關心,卻對他如何治理鄴城的方式非常關心。每一個決策,李衍秋不問結果,只問他這麼做的動機。

  “怎麼想到這些的?”李衍秋說。

  “呃……”段嶺答道:“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了,反正黑山谷也是荒置。”

  飯後,段嶺提出帶李衍秋四處走走,李衍秋自然隨意,二人便沿著太守府後的山路,慢慢走上山去。

  “以後我讓鄭彥就跟著你了。”李衍秋說:“這樣武獨若有事忙,也好有人守著。”

  兩人身後跟著鄭彥與武獨,都沒有說話。

  “不。”段嶺答道:“我不放心四叔。”

  李衍秋答道:“回宮倒是沒有關係,有謝宥守著,都差不多。”

  段嶺再三堅持,李衍秋只得暫時聽了他的,來到溫泉前,段嶺又問:“四叔想泡會兒溫泉嗎?”

  李衍秋欣然應允,武獨與鄭彥便在外頭守著,段嶺服侍李衍秋寬衣解帶,泡在溫泉里。

  李衍秋皮膚白皙,與段嶺泡在溫泉中,令段嶺想起當年上京,與父親一同去澡堂的時候。叔父肩寬腰健,體型與父親相似,卻沒有父親常年習武練出的肌ròu,感覺更斯文一些。

  “在鄴城的時候。”段嶺說:“我就常常上來泡著,看下面的景色。”

  “我皇兒當真是什麼地方都能過的。”李衍秋隨意望向山下的鄴城。

  段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李衍秋又說:“要帶你回宮的話,會不會反而約束了你?”

  “那倒不會。”段嶺說:“四叔認我了,怎麼能不回去?”

  這句倒是段嶺的真心話——李衍秋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了,除卻武獨之外,對段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位叔父。哪怕是耐著宮裡的寂寞,他也得回去。

  反正只要武獨在身邊,三不五時還可出來玩玩,倒是沒關係。

  “再呆個幾天。”李衍秋說:“你就跟著我走,先回朝,餘下的事,我們再說。”

  “陛下。”

  溫泉外的樹後,鄭彥出言提醒。

  段嶺看了樹後一眼,再看李衍秋,李衍秋卻輕描淡寫地說:“我決定了,帶若兒回朝,再將烏洛侯穆一併帶回去。”

  “等等。”段嶺說:“四叔,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沒有什麼好從長計議的。”李衍秋答道:“那假貨不過是仗著個太子的身份。”

  ☆、第179章 深謀

  一國儲君,哪裡是想換就能換的?若段嶺是李衍秋的親生兒子也就罷了,偏偏二人是叔侄,這就牽扯到了先帝李漸鴻。李衍秋繼位,乃是兄終弟及天經地義,而段嶺則是李漸鴻的兒子,朝臣默認了李漸鴻的兒子將是下一任南陳君主的繼承人。

  至於段嶺的身份,那不是李衍秋能說了算的。雖然李衍秋是皇帝,然而在證明“誰是我侄兒”這點上,也僅僅站在證人的立場上,不能隨心所yù地更換太子。

  換句話說,若要廢掉已獲得南陳承認的蔡閆,改迎段嶺成為儲君,就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才是那個人。

  這兩天裡,李衍秋已與段嶺討論過,他們手中的證據不足,哪怕郎俊俠佐證,也僅僅是人證,有串通的嫌疑,需要有更多的證據。

  只要第一次當廷對質未能取信於滿朝文武,那麼接下來,就會產生極其尷尬的問題。大臣們既無法確信蔡閆是假的,又無法承認段嶺是真的。同樣只能等待更多的證據,讓兩個“太子”都留在宮中,直到大家信服為止。

  在這段時間裡,變數極多,更恐怕將牽連更多的大臣站隊,令牧曠達有機可趁。

  但段嶺知道李衍秋忍了這麼久,已有點等不及了。李衍秋是有脾氣的,而且脾氣還很大,叔父與父親的xing格很像,只是一個粗獷,一個內斂。李衍秋雖平日裡溫文儒雅,但殺起人來,絕不會手軟。

  “四叔。”段嶺說,“是我還沒準備好。”

  李衍秋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段嶺的頭。

  晴空萬里,碧天無雲,冬日陽光煦暖。

  “那麼,等你準備好了,咱們再一同回去。”李衍秋說。

  段嶺哭笑不得,隆冬臘月,馬上就要過年了,年節期間帝君不在都城,祭祀祖先、保佑社稷、往年的政務報告、新年頭的計劃與預算,統統懸而未決,這怎麼可能?

  段嶺看著李衍秋,李衍秋也自知剛才那是賭氣話,無奈一笑。

  “若兒。”李衍秋說,“雖說不qíng願,但不得不承認,你在此處仍是安全些。”

  “那就是了。”段嶺說,“再過幾日,便著鄭彥護送四叔回去吧reads;嫁寵。”

  李衍秋泡完溫泉起身,段嶺生怕他受寒,忙給他擦身。李衍秋反倒讓他先穿上衣服,自己無衣可換,暫時換上武獨的外袍,與他執手下山去。

  一連數日裡,李衍秋更加不願讓段嶺離開自己身邊,段嶺想與叔父講論政務,李衍秋卻只喜歡與他閒聊。偶爾實在被段嶺纏得沒辦法了,才說幾句政事。

  “這個格局是你爺爺蓄意造成的。”說到眼下的qíng況,李衍秋便解釋給段嶺聽,“李家並不是一定要入川,而是與姚復做的一筆jiāo易,這筆jiāo易的內容是姚復看護河北,上梓以南區域,實際上都是姚復的勢力範圍。”

  “那麼趙奎為什麼會起來呢?”段嶺問。

  “為免姚復坐大,須得有人與其對抗。”李衍秋答道,“趙奎是中原出身,手中有兵,帶著他與軍隊入川,他人生地不熟,做不了什麼。同時啟用西川牧家,與趙奎分權,這樣朝廷方能穩定。”

  “初步計劃是以十年為一段。”李衍秋又道,“第一個十年裡,利用西川的稅賦,支援北線作戰,收復國土,將戰線推進到長城一帶。”

  段嶺這才豁然開朗,原來這都是計劃好的!

  “第二個十年中。”李衍秋說,“則在北面沿線守住後,棄西川,再次遷都,遷往江州,發展民生,預備第三個十年裡的全面北征。”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段嶺說,“現在目標沒有達成。”

  “是的。”李衍秋嘆了口氣,說,“前十年就出了問題,其實牧曠達、趙奎,雖是權臣,但歸根結底,不過也只是大臣,真要不顧後果地除掉他們,都是可以的,今天的天下,依舊姓李,你看到的所有土地,都是我們的——我和你的,皇兒。你不要懼怕他們,你太親和,他們就會得寸進尺,來分你的土地,分你的權。”

  段嶺發現了李衍秋與牧曠達最大的不同,牧曠達無論怎麼理解南陳,俱是以一個管家的方式來看護,丞相改不了這種管家的思維,哪怕做著當皇帝的chūn秋大夢,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將這江山看作自己的。

  無它,名不正,言不順,從一開始,這權力就不在牧家手中,而是李氏先祖打下來的基業。自古權臣政變,鮮有善終,正是因為他們並未像開國皇帝一般,四處征戰,收復國土,目光仍有局限。

  而李衍秋則是站在一個主人的高度上來看這個國家,若按段嶺從前在名堂中所學,天下為家,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

  只有李家人,才擁有一切土地的所有權。

  段嶺問:“那麼前十年裡,錯誤出在哪兒呢?”

  李衍秋答道:“你爺爺病臥在chuáng,權力下放太多,令牧家坐大得太快,若他能親自cao持,許多事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但牧家遲早會坐大的。”段嶺說。

  “嗯。”李衍秋說,“所以在過完第一個階段,就得遷都,換到江州之後,只要有江州士族的支持,待權力接收完後,就可除掉他了。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你要做的就是扶持江州一帶士族,與淮yīn侯對抗。”

  段嶺:“……”

  李衍秋想了想,又說:“姚復有一幼子,不堪大任,待他死後,淮yīn的治轄權遲早能收回來。屆時你將需要面對南方士族的權力爭奪,分化,打壓,制衡,不能讓任何人的權力太大,哪怕是謝宥。”

  段嶺答道:“懂了。”

  “治國之道,也就是制衡之道。”李衍秋說,“但你爹有句話,說得不錯,我們在這十年中,仍需適當放權,不可冒險集權reads;唯愛鬼醫毒妃。畢竟當大臣的,也是在為你盡心竭力地賣命,不能為了穩固帝權,導致邊患頻起,否則遲早會出問題。”

  “是這麼說。”段嶺答道,“那天我與費宏德先生談起土地問題,都覺得實在棘手。”

  “我看你殿試題目上亦提到此事。”李衍秋說,“想必回去後,你已有主意,你和叔父、你爹,哪怕你爺爺都不一樣。大陳歷代皇室成員,唯獨你有這閱歷,自小就在民間長大,也是天意使然。你關心民生疾苦,來日這天下到你手中,必能一掃如今頹廢之勢,迎來新的盛世。”

  “太難了。”段嶺搖頭說,“許多事,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從何下手。”

  “凡事俱無法一蹴而就,何況國家?”李衍秋說,“你剛過十七歲,還有很多時間來籌備。”

  段嶺點點頭,李衍秋又說:“與你重逢,乃是老天待李家的恩澤,本不yù多談這些,不過聊聊也好。罷了,今日就順便去看看烏洛侯穆,看他有什麼話說,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應當是不會有所悔疚的。”

  段嶺心中咯噔一響,沒想到李衍秋終於打算見郎俊俠了。

  “我把他帶過來吧。”段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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