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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人爭搶成一團,其中一個手快的接住後立馬拔掉瓶塞吞服一粒,手臂不知被誰一拽,其餘十五粒全掉入泥土。大家也不管,用手指摳出來連泥沙帶糙根的咽下,這才像活過來一般癱在地上直拍胸脯。
賈環撫掌大笑,清越慡朗的笑聲十分動聽,卻蘊藏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邪氣和惡意。
鴛鴦跟琥珀躲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誰也不敢跨進一步,對環三爺的xingqíng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越發覺得脊背生寒。自打他回來,讓誰生誰就生,讓誰死誰就死,更有戳中他肺管子的,落得個生不如死的下場。賈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僕役,哪個不是被他耍的團團亂轉,像逗弄阿貓阿狗一樣!
說他混世魔王卻是錯了,應該是閻羅王才對!
鴛鴦與琥珀對視一眼,都有些想打退堂鼓。
正當兩人準備偷偷離開時,賈環曼聲開口,“來了又走,gān什麼的?”
“見過環三爺!”兩人忙不迭跪下,快速回稟,“老太太請三爺過去商量延請名師的事,順便一塊兒用晚膳。今兒做得全是三爺愛吃的菜,您好歹賞個臉。”
賈環心虛的朝趙姨娘看去。
趙姨娘這才想起還有帳沒跟兒子算,立馬折了一根桂花枝,叫罵道,“小兔崽子,越發能耐了,連季先生都給氣走,日後京中哪個大儒敢教你!但凡他露出一字半句對你不好的評價,你的前程就完了!嘿,你還跑!別跑,給我回來……”
鴛鴦和琥珀目瞪口呆的看著環三爺抱頭鼠竄,心中對趙姨娘升起無限敬佩。
跑到正院,賈環停步,撫平衣襟理順額發,風度翩翩的走進去。院子裡的奴才們看清來人面孔,膝蓋軟得跟麵條似得,不由自主的跪下磕頭,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表qíng一個比一個驚恐。
把太太整成一具腐爛的行屍,如今誰敢掠環三爺鋒芒?嫌日子活得太長?
廳里氣氛正好,寶玉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麼,逗得賈母、黛玉、探chūn咯咯直笑。賈政聽說賈環要來,找了個藉口離開。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到底怕了這個庶子。
“老太太,環哥兒來了。”秦嬤嬤掀起門帘回稟。
屋內的笑鬧聲戛然而止,熱烈的氣氛轉瞬凍結。
賈環施施然進門,挑眉道,“喲,怎見我一來就都不說話了?剛才說什麼呢?也叫我笑上一笑。”
寶玉憋紅了臉,吶吶難言。
賈母見他如此懼怕庶弟,心裡暗嘆,面上卻qiáng笑道,“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笑之語,忒淺薄幼稚,不聽也罷。環哥兒快坐。”
待賈環坐定,她繼續道,“季先生與你xing格相左,卻是我沒有料到的。你別擔心,咱再另請一位大儒就是,只不過京中大儒皆以季先生馬首是瞻,他不收你,旁人恐也不敢收的,還得去外地尋。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時間。”
黛玉目露疑惑,探chūn卻低下頭,用繡帕遮掩唇邊的諷笑。
賈環捻了一塊涼糕慢慢嚼著,擺手道,“不用找了,今日三王爺已喝了我的敬師茶,明天辰時便去他府上聽課。”
探chūn唇邊的諷笑僵住,賈母表qíng萬分錯愕,寶玉跟黛玉卻是艷羨至極。
“環哥兒好大的福氣。”黛玉輕柔的嗓音中滿含憧憬,“三王爺三歲會作詩,六歲便能寫出叫姚老先生驚嘆不已的駢文,九歲作得策論奪得當科狀元之位,現如今雖剛及弱冠,論起才學,卻是連京中最富盛名的三位大儒也要自嘆弗如的。”
寶玉連連點頭,毫不掩飾自己對三王爺的傾慕。
賈母抖了抖唇瓣,qiáng裝歡喜道,“都說三王爺xingqíng孤高淡泊,雖面上和藹,卻是對誰都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尤其是世家子弟,得他一個青眼比登天還難。環哥兒真是好造化!是三王爺親自教導還是使人來教?可問清楚了?”
“親自教。”賈環微微一笑,眉眼間暗藏的鋒利消失無蹤。
“好好好!”除了叫好,賈母當真無話可說了。
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才學,而是他們調教人的本事。偏他們從不肯收豪門望族子弟,哪兒貧瘠偏遠就往哪兒去,一介鄉野村夫也能栽培成飽學之士。姚老先生,也就是三王爺的外祖父,五年前拉了幾百箱書籍前往北夷蒙昧之地教書育人,不過三年,北夷便出了一名探花,數十位二甲進士,且全部辭去高官厚祿,自請回北夷治理家鄉。
從那以後北夷民眾順服,政治清明,再無叛反之事發生,令皇上十分開懷,而姚老先生又帶上幾百箱書籍,不知往哪個蠻荒之地去了。
賈環腦子本就絕頂聰明,再jiāo由才高八斗的三王爺調教幾年,該成長到何等地步?若他還對賈府半點好感也無,憑他六親不認的xing子,賈府會落到何種下場?
賈母只覺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絞痛,紅潤的嘴唇眼看著青紫起來。
秦嬤嬤首先發現異狀,忙攙扶她躺下,使人趕緊去請大夫。
好端端的說病倒就病倒,寶玉三人嚇了一跳,忙圍攏過去查看qíng況。賈環想著若自己擠進去問候兩聲,沒準兒能直接把賈母氣死,便拍了拍衣襟上的糕點渣,踱步離開。
翌日辰時,天空才泛起魚肚白,賈環便被曹永利接到晉親王府。
書房十分寬敞,擺設樸拙而富有意境,統共四面牆,其中三面被滿滿當當的書架占據,另一面帶窗的位置並排放著兩張桌案。三王爺正倚在桌邊看書,聽見腳步聲立即抬頭,抿直的唇線不自覺上揚。
“見過先生。”賈環笑嘻嘻拱手。
“不需多禮。”三王爺握住他手腕拉到自己身邊坐定,語氣嚴肅,“我們這便開始吧。”
“這麼快?不訓誡兩句?”賈環挑眉。
三王爺想了想,問道,“你為何讀書?”
那絕bī不是為了大慶之崛起而讀書。賈環訕笑,老老實實答了,“為了不被人隨意踐踏;為了保護我最珍視的人;為了活的自在,有衣服穿,有銀錢花,有ròu吃。”
聽到最後一句,三王爺忍俊不禁,摸摸少年發頂,溫聲道,“那你就記住這番話,然後認真讀書。”話落指著三面書牆,“你肚子裡那點墨水,臨到鄉試、會試、殿試的時候便完全不夠看了。還有一年半就到鄉試,你得把北面的書全部讀完讀透,剩下一年半,把西面跟南面的書參悟個七七八八,那就差不多了。”
賈環目光呆滯的看看兩米多高的書牆,再看看面帶鼓勵的青年,忽然把腦袋一垂,砰砰砰的撞桌子。三年參透上萬本書,簡直殺人不見血。
三王爺忙把他拉進懷裡揉搓微紅的額頭,笑得直喘氣,“別擔心,苦功要下,捷徑咱也要走。這幾個箱子裡放著鄉試、會試、殿試有可能主考的官員的資料,他們喜歡的文體風格,字跡,你都要一一學來。他們曾經的得意之作,你也要一一拜讀,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說話間,曹永利使人抬進四口大箱子。
賈環gān脆利落的起身,擺手道,“你忙吧,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