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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好一會兒,江勉才發現何應歡已經睡著了,不由得搖頭失笑,將說到一半的故事咽回肚裡,又在旁邊靜靜坐了許久,方才打算起身離開。

  誰知,只是微微一動,右臂就被何應歡緊緊抓住了,怎麼也掙脫不開。

  江勉吃了一驚,只好俯下身去,把纏在手上的五指一根根扳開來,一抬眼,卻見何應歡秀眉緊蹙,嘴裡含糊不清的喃道:“江大俠……”

  他心頭一熱,手中的動作忽然就頓住了。既捨不得把何應歡吵醒,又想不出法子脫身,最後只得坐回了原處。

  片刻後,江勉面含淺笑,慢慢掀開棉被一角,將何應歡的右手連同自己的半隻胳膊,一同塞進了被子裡。緊接著一掌揮出,熄滅了桌上的蠟燭,默然靜坐。

  第十一章

  第二天天一亮,江勉便清醒了過來。

  他半個身子趴在chuáng邊,一手籠進被裡,仍與何應歡緊緊相握,另一手則枕在頭下,酸酸麻麻的,僵硬得厲害。於是慢吞吞的直起身,轉了轉脖子,輕輕甩手,想起自己以這樣怪異的姿勢睡了半夜,不禁覺得好笑。

  隔了許久,江勉的右手才恢復知覺,左手則暗施巧勁,小心翼翼的從被子中抽了出來。他抬掌探了探何應歡的額頭,確定並無異狀之後,又動作輕柔的掖一掖被子,這才轉身離去。

  江勉剛邁出房門,躺在chuáng上的何應歡便悠悠的睜開了眼睛。原來他早已睡醒了,只不過貪戀某人掌心的溫度,是以一直裝睡。等到江勉走後,他才盯著門口望了一會兒,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胸口,仔細傾聽那怦怦的心跳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忽然又開了。

  何應歡還當是江勉折了回來,急忙坐起身,勾唇淺笑。然而,走進來的卻是他的師兄陸鐵音。

  “師弟,你醒了?身體還好嗎?”

  “嗯。”何應歡打個哈欠,懶洋洋的應一聲,重新躺回了chuáng上。

  陸鐵音快步走至chuáng前,伸了伸手,卻不敢亂動,只怔怔的望住他看,問:“傷口疼不疼?”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何應歡隨口答著,心中卻甚是疑惑,怎麼自己剛跟江勉分開,就又開始掛念他了?總覺心頭空dàngdàng的,無比失落。

  “沒事就好。你前夜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血,當真嚇死我了。”

  “對不住,又害師兄擔心了。”江勉昨晚睡得好不好?此刻又去了哪裡?

  “咳,你以後多留心點,好好照顧自己就成了。對了,我前幾日雕了只玉兔,送給你玩兒吧。”

  “多謝。”不知他什麼時候再來?

  “師弟……”

  “……”江大俠……

  兩個人自說自話,倒也聊得起勁。將近中午的時候,那一對新婚夫婦也一前一後的跑來探病了。

  江艷只冷冷淡淡的道了個歉,便即告辭,趙林卻一再感激何應歡的救命知恩,留在房裡說說笑笑的,完全將他當成了知己。

  接下來的幾天裡,也都是趙陸二人陪著何應歡閒聊解悶,江勉一有空就會過來坐坐,跟幾個人年輕談天說地,意氣甚是相投。

  何應歡本就傷得不重,再加上後來的細心調理,不到半個月的功夫,身體就已經痊癒了。他剛能四處走動,便一次次的往書房裡跑,從早到晚的纏住江勉不放。

  江勉有時與他談論武學,有時則教他下棋賞畫,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從來也不嫌煩。反倒是何應歡在府里呆久了,心裡悶得發慌,一個勁的鼓動江勉帶他上街玩兒。

  可惜,任憑他百般勸說,江勉都只無動於衷的笑著,淡淡說道:“你也不是小娃娃了,何必非要拖我一塊去?”

  “我一個人出門逛街,有什麼意思?就是要跟江大俠一起,那才有趣啊。”

  “除了我之外,總還有別人能陪你去吧?”

  “大師兄像根木頭似的,悶都悶死了,趙兄又太過風流,出了門之後,定會將我撇在一邊。所以,還是江大俠你最合適。”

  江勉見他表qíng認真,不由得心中一怔,倒也不好意思推拒了。他手指輕輕叩擊桌面,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今日是三月十四,宜祭祀、祈福、會親,並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我們還是呆在家裡下棋比較好。”

  “有功夫下棋,卻沒空陪我上街?”何應歡撇了撇嘴,輕輕哼了兩聲,忽然眼眸一轉,笑嘻嘻的說,“江大俠,不如咱們來賭一局吧?”

  “啊?”

  “一盤棋定輸贏。我若是輸了,那就不吵不鬧、乖乖聽話,可我若是贏了嘛……嘿嘿,就要麻煩江大俠你陪我上街逛一圈啦。”

  江勉愣了愣,道:“你學棋不過幾天而已,這麼快就想贏我?”

  “尚未試過,怎知勝負?”何應歡眨了眨眼睛,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江勉見他語氣輕快、笑容得意,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點頭應道:“好。”

  何應歡彈了彈手指,輕笑一聲,急忙轉了個身,開開心心的把棋盤捧了過來,當場與江勉廝殺起來。

  事實上,何應歡並無圍棋天分,在這方面也沒有下過苦功,真要論起來,絕對不是江勉的敵手。可是他生xing狡黠,極會投機取巧,每次一見qíng勢不對,就會張口大嚷:“停停停,剛才那一手下錯了,重新來過。”

  “應歡,”江勉又好氣又好笑,長嘆一聲,悠悠的說,“落子無悔。”

  何應歡卻雙眼一瞪,不依不撓的說:“江前輩是這方面的行家,我卻只是個生手,於qíng於理,難道不該讓我一讓麼?”

  他平日都稱江勉為“江大俠”,這會兒卻“前輩”、“前輩”的叫個不停,分明是打算仗著輩分的差別占些便宜。

  江勉有苦說不出,只得無可奈何的笑了笑,一路讓了下去。到得最後,何應歡竟險險的贏了他一子。

  “江大俠是正人君子,想必不會言而無信吧?”何應歡一面收拾棋盤,一面把腳架起來晃了晃,笑眯眯的問。

  江勉閉了閉眼睛,一味淺笑,答:“明日……”

  “明天是huáng道吉日,絕對適宜出行。”何應歡替他把話說了出來,伸手yù抓他的胳膊,卻又半路縮了回去,垂眸而笑,輕輕的說,“江大俠,你就稍微委屈些,勉qiáng陪我一次吧。”

  江勉心中一動,眼盯著何應歡看了看,yù言又止,最後卻什麼話也沒說,只低低的“嗯”了一聲。

  第十二章

  到得第二日清晨,何應歡果然如願以償的跟江勉一塊上了街。

  他們出門較早,路上還不見什麼行人,說說笑笑的行了一陣之後,何應歡突然在一條小巷子前停了下來,朝四周望了幾眼,拍手低呼道:“就是這兒了。”

  江勉跟著掃視一圈,卻並未發現什麼異狀,不由呆了呆,茫然不解的問道:“什麼地方?”

  何應歡黑眸一轉,唇邊驀地的浮起一抹淺笑,在那牆邊來回走了幾趟,低頭咬一咬自己的手指甲,笑嘻嘻的吐出兩個字來:“秘密。”

  說罷,袖子一甩,大步往前。

  他面上是一副既調皮又可愛的神氣,嘴裡則低低哼著小曲,瞧來好不歡喜。江勉看得一頭霧水,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原來,何應歡當初第一次遇見江勉,便是在這小巷子內。時隔一個多月,江勉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何應歡卻仍記得清清楚楚,回想起當時的qíng景,猶覺心頭甜滋滋的,異常歡暢。

  走著走著,前方突然出現一座賭坊。

  何應歡一瞥見這個賭字,整個人就凝住不動了,眼裡大放光彩,抬腳便往裡面走去。江勉對他的xingqíng甚是了解,急忙扯住他的胳膊,拖著他往另一條路上走,笑說:“應歡,我們今日是來遊山玩水的,可沒功夫讓你大展身手。”

  何應歡吸了吸鼻子,不斷地回頭張望,嘴裡含糊不清的念叨著幾句話,顯是極為不滿。江勉見了他這悶悶不樂的模樣,忍不住低笑出聲,轉身在路邊的小販那兒買了根糖葫蘆,笑吟吟的遞進他手裡。

  “昨天還說我不是小娃娃呢,今天卻又拿糖葫蘆哄我。”何應歡翻了翻白眼,輕輕哼一聲,嘴裡雖在抱怨,卻早已開開心心的吃了起來,糊得滿臉都是糖漬。

  結果,江勉自然又被他給逗笑了,甚至qíng不自禁地提起衣袖來,動作輕柔的替他擦了擦臉。

  這一下純屬無心之舉,江勉渾然未覺有什麼不妥,何應歡卻面紅過耳,胸口怦怦亂跳著,一時竟痴了。

  他先前一心一意的想著騙江勉上鉤,直到此刻才發覺有些不對,怎麼對方一直無動於衷,自己卻反而陷了下去?

  應該只是錯覺吧?他與江勉仇深似海,怎麼可能當真喜歡上?

  對,一定……是假的……

  何應歡玩鬧了一個早上,直到此刻才安靜下來,默默無言的跟著江勉往前走,思來想去,心亂如麻。最後咬一咬牙,暗暗提醒自己,必須將報仇的事放在心上,絕不可輕易忘了。

  江勉一直走在何應歡身旁,雖然發現他神色古怪,卻絲毫沒有懷疑,只當他走了這麼久的路,多少有些累了,於是在西湖邊租了一艘小船,帶著他dàng舟游湖,指點各處風景名勝。

  這一日天氣極好,湖光山色,實是美不勝收。

  何應歡卻早已失了賞玩的興致,只勉qiáng裝出一副好奇興奮的神qíng來,一個勁的問東問西,以防江勉起疑。

  江勉果然全無戒心,何應歡問什麼他便答什麼,後來更是聊到了興頭上,長笑數聲,嘆道:“可惜吳大哥不在此處。否則,若能再跟他一起喝酒論劍,可不知有多痛快。”

  “師父從前也到過臨安?”

  “當然。”

  “也跟江大俠一起遊了西湖?”

  “哈哈,不錯。”

  何應歡聽了他這笑聲,不知怎地,胸口突然悶了起來,眼望住波光粼粼的水面,輕輕說道:“江大俠與我師父……果然jiāoqíng極好。”

  “我和吳大哥意氣相投,雖然不曾義結金蘭,但的確稱得上是生死之jiāo。”

  “我從前在山裡的時候,也總是聽師父提起江大俠,他常常說,江大俠實在是天下第一古怪之人。”

  “喔?這話是什麼意思?”

  “師父說,這世上氣度非凡、修養上佳的人自然不少,但似江大俠這般任何時候都和和氣氣,從不生氣動怒的人,卻是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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