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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他能用那麼悲傷的眼神質問自己,仿佛是自己拋棄人在先。
沈靈姝委屈。
她甚至能記得清楚,上輩子衛曜捏著自己下巴,粗糲指腹留下的觸感,摩得沈靈姝的下巴疼。兩人身後是廣袤的荒漠,他們剛才謝氏的機關陣法中脫困。衛曜將自己一路抱在懷中,沈靈姝看到人額上乾涸的血窟窿。她想要抬手擦拭,卻因精疲力盡,昏睡了過去。
沈靈姝並沒有睡死。她迷糊中,察覺了衛曜將自己放在了陰涼處。察覺了衛曜在給自己擦臉,捏著自己的下巴的指腹摩擦得生疼。沈靈姝清楚聽見了衛曜的聲音在耳邊,低啞自語。「……只是個聯姻,要是沒有這場先帝賜婚……多好……」
在衛曜的手離開後,沈靈姝眼眶驀然便濕潤了。她震撼與自己所聽見了,也震撼自己心頭因自己所聽見的這些話而會有如此難受的反應。
因為是先帝賜婚,因為自己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所以……他才會對自己好嗎?
……
如果衛曜重生……沈靈姝不能理解,衛曜為何還要招惹自己。
如果衛曜沒有重生……
如果沒有重生,就是因為自己招惹在前嗎?只不過自己明明也沒有想要和衛曜再成親,怎麼又成了上輩子的樣子。到底是哪裡又出了錯?
沈靈姝百無聊賴地趴在案几上,腦袋側枕著右手臂,一下一下地翻動著案几上的書冊。卻沒有一個字入眼。
小副將掀開帳篷。
正好看見了無所事事的師爺。
小副將是來尋將軍的,如今見帳篷中只有師爺一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摸摸鼻子。試探:「師爺,有見到將軍嗎?」
沈靈姝趴在案上,抬起臉。搖搖頭。「他不該和你在一塊嗎?」
小副將:「我們和朝廷的兵馬在冀州坡相撞一塊了。打了一仗……」
沈靈姝直起了身。「將軍受傷了?」
小副將:「……這倒沒有。」
小副將咳嗽了幾聲,聲音中帶有毫不掩飾的驕傲炫耀。「我們將軍怎麼可能落敗,受傷的另有其人就是了。」
「江郎受傷了?」沈靈姝聲音中難掩關切,「傷得重不重?」
小副將哼了聲,「傷得重不重?我們將軍出手,那自然是……」
「這麼在意,何不自己去看看?」帳篷簾掀開,一道沉聲插入。
身著盔甲的高大人影筆直於外,手上抱著剛摘下的頭盔,目光越過小副將的肩膀,冷冷和裡頭的女娘相視。
沈靈姝:「……」
「將軍。」小副將及時剎住話。察覺氣氛不對,立馬遁走。
衛曜緩緩踏進。
沈靈姝站起,有些無措。
衛曜掃眼,「他人就在冀州坡。我不該砍下他的一隻手,應該砍下他的腦袋。」
沈靈姝:「你怎麼能……」
沈靈姝難以置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擦過衛曜的胳膊,就要離開帳篷。
「沈靈姝。」衛曜的話似從牙縫中擠出來,字字帶著不甘和怒意。「你踏出這裡一步試試?」
沈靈姝胳膊被衛曜捏拽在手,最後沉呼一口氣,「衛曜,我們談談。」
*
帳篷的地毯上。
周旁的冰盆散發著涼氣。
沈靈姝正襟危坐。
衛曜已將盔甲卸下,放置在一旁。俊美的一張臉,陰沉得似三月的雷雨天。
沈靈姝:「你真的砍下了江郎的一條胳膊了嗎?」
衛曜:「這便是你要同我談的?」
沈靈姝:「江郎是無關之人,他是無辜的。」
「好一個無辜。打仗之事,何來無辜一談?」衛曜冷笑。
沈靈姝垂下眸來,似在思忖,最後沉了聲氣,做出了決定。「衛曜,我們……和離吧。」
衛曜眼中閃過陰沉之色。「你說什麼?」
沈靈姝抬起眼,只盯著片刻,卻沒法細看。垂下腦袋來,語氣依舊認真,「我說,我們……和離。」
「我可以當沒聽見。」衛曜轉開臉,聲音中的憤怒,化為了平靜的一句。「收回去。」
沈靈姝頓了下。沉呼一口氣。往著衛曜的正面挪動,直視衛曜的臉。
「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娶我?」
衛曜眸子微抿。
「郎君與我,相識不過左右一年。若不是先帝賜婚,郎君不會娶我。」沈靈姝驀然覺心口沉,微微哽咽,似是有石子堵噎住,不上,也下不去。
「郎君只是因為這個責任,才會一直把我帶在身邊。等郎君功績有成,到時候郎君想要休棄我,可就不好休了。」沈靈姝咬咬牙,還是沒忍住鼻尖的酸意。前生今世,錯雜龐大的記憶鋪天蓋地,幾乎要將沈靈姝淹沒。
沈靈姝想起了兩個在沙漠中的觀星,依偎取暖。想起了第一次起了爭執,想起了林家被攻城後,林君熙跪在沈靈姝面前求情,想起了深宮之中,她望著春花秋葉,獨自愣怔……
沈靈姝上輩子一路過來,走到最後,已沒了所有親人好友。卻又偏偏,她是最知道衛曜所做的一切,衛曜所付出的努力,是正確的,是不該辜負的。晉朝四分五裂,需要統一。百姓們想要個安穩的定所。這也只有衛曜能做到。只是在這個過程中,沈靈姝要親眼目睹著,和自己的親人好友們一一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