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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博聽了,摸出手機,翻出一堆圖片給她看:“喜歡哪個?自己挑一個吧。”

  江曉媛:“……”

  “怎麼了?”蔣博眉一挑,“我不用租房嗎?前一陣子沒時間,就看了這麼幾套,你要是有喜歡的就先挑走,到時候我還可以讓收拾工作室的工程隊順便幫你把房子也簡單收拾一下。”

  江曉媛:“……貴嗎?”

  蔣博沒吭聲,瞥了祁連一眼,祁連作為投資人適時地開了口:“房屋租金就算在工作室的日常開銷里,員工福利,將來要是招來有本事的人,工作室也可以通過提供員工宿舍的方法留住人才。”

  蔣博嗤笑一聲:“祁總的殷勤獻的真是見fèngcha針。”

  說完,他往前快走了兩步,甩開了其他兩個人,在小寒風微掃的初冬夜裡,拗出了一朵遺世獨立的白蓮花造型。

  祁連好整以暇地不吭聲,江曉媛早就習慣了他的yīn陽怪氣,沒顧上搭理他,連忙把租房信息都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準備第二天早晨天亮就要給奶奶打電話,看她的意思。

  還沒來得及請示,江曉媛已經自顧自地暢想起來了——要租一個什麼樣的房子呢?

  最好是離工作室近的,小區環境和治安要好,要有電梯,這樣老人家上下樓都方便,附近必須有大醫院,最好還有可供人活動的小公園……能不能要個三居呢?哪怕是小三居也可以,奶奶住一間,她自己住一間,剩下一間還能留給她做個小小的工作室。

  唉……要求太多了,會不會太貴?

  她越想越激動,恨不能跟著蔣博去親眼看個究竟。

  別人都說找租屋的過程很煩,江曉媛一點也不覺得煩,自從她到了這個倒霉催的世界,住過城市棚戶,黑心網吧,美髮店小倉庫,技校宿舍……還有工作室閣樓。

  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地方是正常住人的。

  她顛沛流離得太久,時常有飄萍轉蓬般腳不沾地的感覺,眼下突然要有正常的房子住了,心裡仿佛完成了某種儀式一樣,有種無法言說的激動。

  哪怕租屋只能算是個“臨時停車位”。

  就在這時,江曉媛忽然感覺一道視線投到了她身上。

  她停下來,疑惑地回頭四下張望了一下,什麼都沒看見,於是蹭了蹭脖子,收回了疑神疑鬼,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歡喜得收斂一些,不顯得那麼“范進中舉”。

  “我走之前肯定還要找陳老闆吃頓飯,”江曉媛自顧自地說,“要是能把陳老闆也騙到我們工作室來就好了,我做髮型的那幾手還是跟他學的。”

  祁連:“再過兩三個月他家孩子就生出來了,除了我,哪個肯跟你拋家舍業地到處跑?”

  江曉媛笑起來,這個冬天至此,一點也不寒冷。

  第二天,江曉媛還沒從被窩裡爬出來,就給奶奶打了電話。

  她把每間房子都細緻地用自己詞不達意的語言描述了一遍,說得口gān舌燥,最後興奮地問:“奶奶,你說哪個好?”

  奶奶淡定地說:“找個便宜的。”

  江曉媛:“……”

  不知是年紀大了,波瀾不驚了,還是老一輩人崇尚含蓄,反正無論是相聚還是分離,無論她是取得成就還是遭遇失敗,無論江曉媛那張跑火車的嘴把事件描述地多麼驚濤駭làng、熱血沸騰,到了老太太那裡,仿佛都成了風輕雲淡的日常,聽她說話,江曉媛永遠聽不出一點激動或者義憤。

  江曉媛:“這個走的是工作室的帳……”

  奶奶:“那就更別挑了,你在外面做事,少占公家便宜。”

  江曉媛:“……”

  “公家”是什麼鬼?

  江曉媛:“奶奶,我們都自己開工作室了,還進了全國造型師大賽的總決賽,厲害不厲害?”

  奶奶說:“咳,你二伯趕集賣菜,人家也管他叫老闆呢,好好gān,比你厲害的人多了。”

  江曉媛:“……”

  奶奶:“好吧,厲害,行了吧?”

  江曉媛用被子蒙住頭,在chuáng上打了三個滾,然後嘰里咕嚕地滾了起來——沒辦法,這個事實在無從反駁,他們工作室目前只有董事長、執行董事和總經理,三位總裁沒小兵,江總那金光閃閃的頭銜下面,只好還兼職助理、文秘、會計、整個技術團隊中的各種角色、前台、客服……以及掃地阿姨和外賣小妹的呢過多重角色。

  為了儘早脫離這種jīng分的狀態,江總每天都要給自己打一管jī血。

  跟陳方舟約了頓飯,江曉媛接到了全國造型師大賽的複賽題目。

  總決賽的組委會非常正規地給她發了完整的比賽流程與賽前準備須知,包括網絡註冊、報導、模特備選等等問題都jiāo代得清晰明白。

  總決賽的花樣和預選賽也差不多,依然是由“主題走秀”和“現場命題”兩部分,不過主題和現場命題已經在公開平台上提前告知選手了。

  走秀的主題是“生如夏花”,後續的現場命題是影視特效考核,選手有足夠的時間能提前準備好自己用得著的東西。

  “一般廟小才有妖風,”蔣博警告她說,“這回肯定是相對公平的,你別在全國觀眾面前耍小聰明,回去好好想想。”

  江曉媛回去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對蔣老師說:“生如夏花這場秀,我要選男模,行不行?”

  一個人是不可能沒有弱點的,江曉媛知道自己的弱點尤為突出,對待弱點唯一的辦法就是面對它、磨練它,把這塊短板填上。

  要是她當年讀書的時候也有這種jīng神,說不定也能考個狀元了。

  蔣博毫不猶豫地潑了她一盆冷水:“行,怎麼不行?你選妖模鬼模豬模羊模也沒人管,第一輪就被刷下來別哭就行了。”

  江曉媛哈哈一笑:“蔣總,我告訴你說,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哭的東西了。”

  坊間有種迷信,認為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譬如說自己從來不生病的人,馬上就會感冒,說自己從來不丟東西的人,第二天出門就被人偷手機。

  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平時如影隨形藏在人們的生活中,隨時等著撲上來扇人一個大耳光。

  這邊工作室的合約馬上要到期,蔣博待了兩天就要走了,江曉媛要留下等jiāo接房子,拿回押金。

  一大早送走前往機場的蔣老師,江曉媛開始盤點起工作室財務,把能寄走的都打包,自己依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幾件衣服,一點微不足道的行李,還有她的行李箱。

  祁連在一邊木頭樁子一樣戳著——他坐不下去,自從江曉媛決定複賽用男模開始,除了每天琢磨她的方案,就是拿祁連這個現成的帥哥開涮,今天是蒸汽朋克,江曉媛在他腿上纏了一大堆不知什麼東西,現在膝蓋打不了彎了。

  江曉媛忽然問:“你說那個病毒是不是已經死了?”

  祁連張嘴有點困難:“很久沒有騷擾你了?我這玩意什麼時候能脫?”

  “從他發現騷擾也沒用的時候,就沒再騷擾過我了。”江曉媛把準備變賣的廢舊雜誌捆成一摞,“脫吧!”

  祁連如蒙大赦地鬆了口氣。

  江曉媛:“明天咱們試試做個‘胡桃夾子’嗎?”

  祁連險些讓僵直的關節絆個大馬趴。

  他感覺用不了多少,自己就要淪落到“三月兔”和“帽子先生”了。

  祁連:“你還想回去嗎?我是說如果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江曉媛愣了一下——如果可以不用付出代價就回去,她願意嗎?

  當然是願意的吧,現在回想起來,她的生活是多麼一馬平川啊,有財富鋪路,她但凡想做點什麼,沒有不成功的。

  祁連雖然也能勉qiáng算是個富二代,自己也小有產業,但是這麼多年志不在此,賺一點錢完全是撞大運,談不上有什麼特別厚實的財富積累,勉qiáng能讓他們把工作室開起來而已。

  他們還是緊巴巴的,還是像糙根一樣柔弱無依。

  “不太想了。”江曉媛忽然說。

  祁連吃了一驚:“為什麼?”

  “因為那邊沒有你啊祁總。”江曉媛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十分輕鬆隨便,然而頭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因此沒看見祁連忽然明亮起來的眼睛。

  他始終戴著那副衣冠禽shòu一樣的眼鏡,大概就是因為眼睛太會說話,不得不遮一下,嘴上雖然沉默了,可是眼睛裡卻好像有千言萬語,專注地看著江曉媛。

  他這一下突兀的沉默,讓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正好狹路相逢了祁連幽深內斂的目光。

  祁連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光,一隻手cha在兜里,整個人都仿佛鑲了一圈金光,身上被江曉媛裝得一圈大大小小的飾品誇張地流過尖銳的光。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什麼?”

  祁連:“你……”

  他剛開口,江曉媛的電話就突兀地響了起來。

  祁連:“……”

  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對江曉媛擺擺手:“你先接電話。”

  手機顯示來電是個陌生電話,這種多半是騷擾電話,江曉媛被它這一攪合回過神來,直接按斷了來電。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祁連一眼:“沒關係,你先說。”

  祁連方才是一鼓作氣,此時被打斷了一回,已經再衰三竭,說不出來了。

  江曉媛立刻得寸進尺地上前一步:“怎麼……”

  電話再一次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江曉媛促狹地看了一眼把頭扭向窗外的祁連,嘴邊掛著笑容接起來:“餵你好……”

  有個男人笨拙地衝著電話嚷嚷:“喂喂!怎麼沒有聲音?喂!”

  江曉媛依稀覺得聲音耳熟,但是雜音太大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聽見了,你是……”

  對方幾乎是對著她的耳朵嘶吼:“我是你孫二伯!”

  過年的時候開著電動三輪來接她的孫二伯。

  江曉媛愣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一種說不出的預感攫住了她,毫無來由的,她整個人的後背都緊繃了起來,手指一下子掐住了自己的手機。

  江曉媛:“二伯,怎麼了?”

  孫二伯乒桌球乓地吼:“你奶奶摔啦,他們給送醫院去了!”

  此時,蔣博已經到了機場,時間還早,他打算在過安檢之前先找地方吃點東西,祁連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蔣博一邊拉著行李箱左顧右盼地找落腳的地方,一邊聽電話。

  聽著聽著,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好吧……這邊不用擔心,你跟著我就放心了……”

  蔣博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見了一個熟悉得讓他戰慄的人影。

  范筱筱,她怎麼會在這裡?

  蔣博:“有什麼事再打我電話……嗯,麻煩你了。”

  說完,他掛斷電話,猶疑地看著范筱筱一步一步地向他走過來。

  范筱筱拎著一個粉紅色的漆皮包,整個人就像一塊長了腦袋的馬卡龍,鮮艷得黏牙。

  她既不像準備長途旅行的,也不像是送親友的,出現得十分突兀。

  范筱筱在距離他幾步遠地地方站定,抬手把自己一縷頭髮往耳後約去。

  范筱筱:“這次走,以後不打算回來了吧?”

  蔣博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范筱筱微笑起來:“那你是打算徹底跟我撇清關係,斷了聯繫嗎?”

  如果蔣老師有江曉媛那種詭異的預感,或者有祁連那樣超高的qíng商,他或許察覺到了不對勁,會先緩和氣氛,把這個問題圓過去。

  可是當他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總是要麼畏懼,要麼沉默,幾乎無法正視她。

  她像是拴住他的那根繩子,讓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於是蔣博依然沒有吭聲,點了一下頭。

  范筱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深邃的法令紋低垂而下,一寸厚的粉也遮不住臉上叢生的溝壑與鐵青的底色,她整個人像個花團錦簇的殭屍。

  接下來的事,蔣博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就聽見旁邊有個女的好像還尖叫了一聲,范筱筱猝然從包里拿出了什麼東西潑向他,歇斯底里地吼了一聲:“你想得美!”

  ☆、第65章

  一個人能走多遠的路呢?

  倘若將這個問題拖到大街上,大概會收穫一籮筐“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答案——什麼“目光有多遠,路就有多遠”,“心有多遠,人就能走多遠”等等,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其實不是的。

  江曉媛渾渾噩噩地坐在車上的時候,她想:“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上政治課,課本上為了闡述“自由是相對而非絕對”的概念,舉了個風箏要有線才能自由高飛的例子,這些東西當年被老師在耳邊車軲轆似的念來念去,讓人十分不以為然,其實是有其道理的。

  沒有河就沒有岸。

  那麼如果沒有歸途,人走得再遠,又要靠什麼來度量呢?

  某個自己早已經不記得的起點嗎?

  江曉媛心裡其實清楚地知道,她的親奶奶早在她出生前就沒了,被送進醫院的這個老人甚至去年才剛剛和她見過面,可是那老太太卻好像一個坐標,標誌著她在這個時空中的家,以及延伸到另一個時空的脆弱根系。

  過世的奶奶是她眼裡最貼近過去時空的人,好像在這裡等待了她很久,替那些已經無緣相見的、曾經疏遠的親人們來照顧她、聽她每周一次事無巨細的廢話,等她在漂泊一整年後,有一個理所當然的家可以回,不至於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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