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此詞一出,元宵無詞(求訂閱)
「風銷焰蠟,露浥烘爐,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
陳晉張口吟出此句,是一首長調。言語典雅,辭藻華麗而鋪陳。
高瘦文士聽得一呆,連忙提筆來抄錄,但有些字詞卻拿捏不准,只得先空在那兒。
「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
陳晉根本不等他,繼續吟誦,語速倒是正常的,抑揚頓挫:「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門如晝,嬉笑遊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
這般長調,縱然王於寶博覽群書,卻不曾看過,但他聽出了某些意味,感覺陳晉是故意的。
「年光是也。唯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此時陳晉已經吟完最後數句,笑問道:「王兄,此詞如何?」
王於寶答道:「華麗鋪張……敢問詞牌是什麼?」
「《解語花》。」
「《解語花》?此調倒挺美的,頗為適合勾欄金釵們彈奏。」
言下之意,是覺得中規中矩,不算差,但也稱不上出色。
陳晉去問高瘦文士:「閣下可抄錄好了?」
高瘦文士把筆重重一放:「這麼長的詞,又多生字,誰能聽一遍便抄得好?」
陳晉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換一首短的。」
「短的?」
高瘦文士驚詫地問,又趕緊拿好筆。
身為讀書人,不僅要寫得一手好字,更要掌握速記的本領,唯如此,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刀筆吏。畢竟不是誰都可以金榜題名,成為主官的。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這一首,果然短了一大截,而且用詞遣句十分簡練。
篇幅雖然短了,但主題直白突出,讀起來,明顯比第一首《解語花》要舒服得多,尤其那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人月相應,情景顯露,自有一番意境韻味。
但凡名作,必有名句,這樣才能膾炙人口。
顯而易見,此首《生查子》具備了這樣的前提條件。
王於寶先前與陳晉交談過,了解到第一首《蝶戀花》的創作背景,知道那「伊人」是蘇瑾。而今來聽這首《生查子》,立刻把「人相約」代入到「蘇瑾」身上了。
高瘦文士把這一首詞完全工整地抄錄好了,神色複雜。
如果說前一首有賣弄堆砌的嫌疑,那第二首則反其道而行之,以情動人。
兩首詞,不管哪一首,都屬於中上之姿,穩勝王氏詩會上的一眾作品。
因此,他還能說什麼?
這麼多人看著,再不依不饒,就顯得自討無趣了。
卻聽陳晉說道:「今晚佳節當頭,士子云集,我忽然詩興大發,便再吟誦一首。」
「還有?」
高瘦文士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連忙鋪開紙,提起筆,蘸好墨。
陳晉背負雙手,朗聲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只聽第一句的寫景,王於寶頓時眼皮子一跳,似乎一幅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光彩明亮,活靈活現。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當聽到尾句時,王於寶擊掌嘆道:「此詞一出,元宵無詞矣。」
「好詞!」
不管是王氏詩社的成員,還是來看熱鬧的路人們,俱是齊聲喝彩,一道道看往陳晉的目光,異彩連連。
在乾朝,詩詞固然是小道,但在士林文壇上卻頗受歡迎,占據著不小的份量。文人儒士想要養望揚名,詩詞是繞不開的方式。哪怕正式踏上仕途當官了,也得時不時寫些作品出來,以顯示自己的詩才文采。
只要是好的作品,自能獲得時人的傳誦追捧,名聲便滾滾而來了。
連吟三首,陳晉似乎盡興了,一拱手,帶著小倩揚長而去。
目送他背影,王於寶忽然覺得滿心不是滋味,有一種自己辛辛苦苦搭架起台子,卻被人搶盡了風頭的感覺。
「被他裝到了……」
可是,按照先前對陳晉的認識和印象,其並非是那種喜歡到處晃悠出風頭的人……否則的話,有那兩首《蝶戀花》打響名頭,怎會就躲起來了?
換了別個,早天天去勾欄聽曲,參加各種詩會活動,各種應酬吃喝了。
只能說此子做事,透著一種玄乎古怪。
高瘦文士湊過來:「於寶兄,你說他這三首是不是都屬於舊作?」
正常的人,哪怕天姿卓越,也斷無這等出口成名作的才華,而且還是一連三首,太驚人了。
王於寶瞥他一眼,淡然道:「是新作,而或舊作,重要嗎?」
高瘦文士為之語塞。
是呀,的確不重要了。只要這些詩詞是從陳晉口中吟誦出來的,只要別的人還沒有聽說過,那就屬於新作。
離開中市,踏上回家的路途。
在路上,戴著鬼面具捨不得脫下的小倩贊道:「公子的詞寫得真好。」
陳晉笑道:「你的反應未免太慢了,在燈樓下,就該說了的。」
「嘻嘻,當其時一群人叫好,我跟著說的話,就顯得不夠特別了。」
「呵,倒是這個道理。」
陳晉的心情挺好。
說實話,他並沒有刻意去做文抄公的念頭,否則早答應參加詩會了,以現在的名頭,混吃混喝,收穫一批閨秀女郎的仰慕,毫無問題。如果沒那麼矜持,說點甜言蜜語的話,當晚就能爬進某個閨房內了。
今晚之事,碰巧是撞上王於寶一行,再加上對方一直擠兌,陳晉縱然泥人,也有脾氣,乾脆再放三首好詞名作出來,順手給《立言篇》添磚加瓦,也是不錯的。
在《立言篇》的規則中,詩詞的權重比例並不亞於科舉文章,不過這個路子,不是說隨便往外抄就行了的,需要合適的契機,更要謹慎挑選,以免被人抓住小辮子,在字眼上做文章。
內廠當頭,飯可以隨便吃,話卻不能隨便講。多講講風花雪月,男歡女愛就好了。
不出意外地,陳晉又火了。特別是那首《青玉案》,風頭一時無兩,甚至蓋過了前面兩首《蝶戀花》。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一句實在太妙,深情惆悵,意味雋永。
一口氣三首好詞,而且一首比一首好,於是陳晉又得了個新的綽號,人稱「陳三變」。
出口成章,像變戲法一般。
……
過了元宵,便是江州學府的開學季了。
在乾朝,官學實行的是「八月制」,每年上元前後入學,八月罷館,不設寒暑假。
此項制度,主要面對的是「進學」,低一級的「蒙學」不在此例,私塾族學那些沒那么正規,要鬆散得多。
進學的對象主要是准秀才和秀才兩類人,而今新帝上位後,科舉改制,又改變了不少事項,具體細則無需贅言,核心一點是增加了許多的關卡考核。
科考歲考時考隨考……
組成整整一個「考」系列,在這些考試中如果表現不佳,分數不夠,就無法參加舉子試。
這一點卡脖子卡得人十分難受,而負責執掌日常考核的教諭們權柄大增,變得炙手可熱。
在新政體系裡頭,考試嚴苛了;另一方面,卻又開放了薦舉,等於是復古。
薦舉出仕,直接為官,這無疑是一條終南捷徑。
不過擁有薦舉資格的大都為名門世族,此法施展開來,勢必會壯大門閥的勢力。
在這一點上,倒是令人費解。
新帝的行事風格,明顯就是獨斷乾坤的那種,可為何又要放開薦舉呢?
陳晉對此曾做過思考,最後想到的是,這應該屬於一種妥協和補償。
眾所周知,新帝上位,離不開某些大族世家的鼎力支持,那登基之後,自然要給予回報。
又或許,某些事情在起事之前就談妥了的。
當然,廟堂內的水很深、很亂,而且風雲多變,一般人根本把握不住。
陳晉只能做個猜測,可不敢說洞察了解。
他來進學,是為了考取功名,有個出身,至於薦舉的路子,目前是沒有辦法去走的。
上次廟會舉辦的文魁大賽,便設置了薦舉出仕的豐厚獎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王氏自家的自留地,肥水不流外人田。別人想來搶,怎麼可能?
任憑你詩詞文章寫出花來也不行。
說你不行就不行!
而一般人想要獲得賞識,被大族名門薦舉,自然要付出足夠的代價,才或有可能。
說嚴重點,大概要做到「賣身為奴」那一步才行。
因此,陳晉從沒有想過走這樣的路,只想著讀書進學,堂堂正正地來考。
總而言之,想要參加舉子試,就必須先進學,在官學就讀。
而進學是要繳納高昂的學費,以及各種學雜費用的,沒錢的學子,根本讀不起。
例如褚秀才,雖然他給陳晉抄書,在書齋打工,但收入只能養家餬口,想要拿出余錢來進學,卻是遠遠不夠。
像他這般的學子不知還有多少。
無法進學,就很難學到東西,自學更是奢想,所以褚秀才他們才會對《三十三文集》那麼狂熱追捧,有了這一本書,起碼獲得了自學的門徑。
此書對於出身貧寒的讀書人而言,簡直便是無上秘籍。
在以前,學識基本都被門閥、書香門第、以及官學衙門等壟斷,絕不會輕易外傳,正如江湖門派的武功,都是門內傳承,外人偷看偷學的話,都是死罪。
而《三十三文集》的橫空出世,等於打破了諸多桎梏,敞開了門檻。
自古以來,從沒見過這樣的一本書,內容翔實,公開套路,掰開了,揉碎了,毫無保留地教學,比上學堂塾師的教導還要仔細幾分。
《三十三文集》讓眾多士子獲益匪淺,卻也讓某些人感到不安,他們覺得被冒犯到了,甚至有了被威脅的意味。於是明察暗訪,想要找出作者「無名氏」,還有那個點評者「異史氏」究竟是誰。
只是市面上的文集版本五花八門,其中大半數都沒印上出品書坊的,混在一起,千頭萬緒,根本無法查起。
最讓他們想不通的是這「無名氏」和「異史氏」究竟在幹嘛,為名?真名都不暑上;為利?盜印滿天飛,等於給大小書坊做了嫁衣。
真得很不合理。
而不合理,不合邏輯的事最難偵查,又不能列為禁書封掉,翻遍全書,愣找不出有任何觸犯忌諱的地方,強硬來封的話,那就犯了眾憎,指不定會爆發出什麼事來。
況且已然廣為流傳,很難再封得住了,唯有作罷。
不過廣大的貧寒讀書人即使會寫文章了,但想要參加科舉,仍不容易。
進學,是另一個高高的門檻。
……
這日,陳晉來到江州學院報導,看到此地風景優美,有山有湖,其中不少設施布置,和文廟有幾分相似,聖人像更是少不了的。
望著高高矗立的聖人像,他心底卻萌生出一種莫名的顧忌,特地繞開了。
這是很不正常的行為。
自從內景觀中生成文廟開始,就註定了修行路線。
不同的廟系代表著不同的路線。
如果還在起點,沒有出發之際,便可以進行各種選擇,貨比三家。但要是啟程了,並且走出了好遠,乃至於建起相關神廟,那就意味著和路線深度綁在了一起,很難再更弦易轍的了。
此時再想換個路走,幾乎等同於「欺師滅祖」。
是大忌,更要承受巨大的代價。
一直以來,陳晉雖然修習了諸多法術和武功,可他的立足根基始終是文廟。
這一點,從沒改變過。
然而上次在江州文廟遭受惡意侵襲後,陳晉卻對文廟產生了猜疑和顧忌。
即使心裡清楚,那是江州文廟出了問題,而不是自己的。
無奈都是文廟,同出一脈,形式基本一致,如此就難以壓制住內心的胡思亂想,乃至於擔憂自己的文廟發展起來後,會不會也變成那樣?
人的信念一旦發生動搖,就會變得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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