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元宵送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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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小雪後,冬盡入春。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又被稱為「元宵」。

  在江州,元宵節過得很大,場面隆重而熱鬧,賞花燈猜燈謎,吃湯圓吃元宵,更有游龍燈打太平鼓等等。

  在這麼多節目中,陳晉最喜歡的是放河燈。

  江州水系通達,最大的自然是金陵江,此江水流浩蕩,風大浪大,並不適合放花燈。一般花燈剛放上水去,漂流不了多遠,便會被席捲傾覆,那就不吉利了。

  不過也有例外,有些大戶人家,捨得花錢打造出大型花燈,猶如一艘小船般,燈火明亮,煞是美觀,放到江面,隨風漂流而下,能行使好遠,個別順利的,甚至能抵達到下游去。

  這些花燈上,或寄託人的思念,或滿載人的願望,還有別的一些主題。

  其中一項較為廣泛的,名為「送窮鬼」。

  送窮鬼與送瘟神並列,在大乾朝,屬於很出名的兩項民俗。至於舉行的日期時間,因地而異,不同的地方,日子都會不同。

  江州的送窮鬼,從正月初三開始,一直到十五,連續十來天,天天都可以送,直到送完為止。

  有詩為證:年年到此日,瀝酒拜街中。萬戶千門看,無人不送窮。

  至於「送」的方式,則頗有講究,也有著許多不同的形式。但大家都會做的一件事便是把家裡里里外外,尤其是角落旮旯處,都得打掃乾淨,把暗處的蛛網髒東西全部掃出來,再加上一兩件破舊衣衫,捆成一堆。

  這堆垃圾,可命名為「窮」。

  當「窮」被清掃出來了,可該如何處置?

  依據民俗稱謂,很是客氣,不是「打」,不是「殺」,而是「送」。

  這代表一種客套的禮儀,甚至可以說是「敬奉」。

  沒辦法,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不管「瘟神」,還是「窮鬼」,可都是招惹不起的存在,生怕惹惱了對方,那對方直接到家裡長住不走,豈不是要倒八輩子霉?

  因此,只能客客氣氣地請祂們走,離開自己的家。

  所以說,不是把「垃圾」掃出來,扔到屋外便可以的了。那樣做法太過於簡單粗暴,可能會惹得「窮鬼」不快,又跑回來。

  要虔誠,要得法。

  有的人把「垃圾」珍而重之地包裹起來,選塊好地方,挖坑埋掉,還給豎立碑木,獻上香火;

  有的人拿「垃圾」裝進口袋,出城而去,故意往遠處歧路走,一邊走,一邊撒落;

  還有的人將「垃圾」打包好,放上芭蕉船,再點燃燈盞,擺上煎餅果子等貢品,然後置入水中,隨風飄去……

  民俗即習慣,自有寄託與願景,縱然只得形式,但好的就該堅持來做。

  小倩做得尤其認真,從正月初三開始收拾宅院,從裡到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諸如屋樑,屋頂那些高地,則交給了小聖。

  這猴子做起家務活來,居然十分精細,是一把能手,沒白養。

  大掃除出來的垃圾事物,又弄了件陳晉穿過的舊衣,小倩全部裝進一口圓肚大瓦缸內,掃了十多天,就裝了十多天,裝得滿滿的,最後用紅布封住。

  依照少女的說法,這是黎村的做法。

  陳晉忍不住打趣道:「你們世代鬼修,也怕窮鬼?」

  小倩很認真地道:「人怕窮鬼,鬼也怕窮,否則的話,就沒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說法了。」

  陳晉聽著,覺得很有道理:「那這口缸要如何處理?」

  「可以埋在大路下;可以扔到深山老林;還可以沉入水底,不過處理的時間有講究,要到今天入夜之際。」

  「好。」

  陳晉自無不可:「今晚我再寫篇祭文。」

  小倩忽問:「公子,你上次說憨憨沒死,而是成神了,咱們要不要去看看祂?」

  陳晉回答:「我前一陣子去看過了……嗯,怎麼說呢,祂還沒有凝聚成鬼神相,無法交流。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去打擾。」

  陰魂凝聚鬼神相絕非易事,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時間積累,動輒以「年」為單位。憨憨得了陳晉賜予的文氣神韻,迅速穩定下來,已經算是難得的造化際遇,但並不足以讓祂立地成神,仍要一段時日來進化。

  這個時候,魚神廟旺盛的香火祭祀開始發揮作用,能給祂提供巨大的幫助,不但能加快凝聚鬼神相的速度,還能防禦陰邪侵蝕。

  要知道在此階段,與修士陰神出竅類似,最易招惹陰邪妄念。

  香火護體,猶如護法。

  小倩「哦」了聲:「那下次再去看。」

  中午時分,顧樂游過來了,找陳晉談事:

  「大年初十,白冠道人羽化升仙了。」

  說起來,陳晉都沒見過這位老道人,他知道顧樂游不可能是專門來說這件事的。

  顧樂游接著道:「老觀主死前,把主持的位置傳給了大弟子蘇雲,但他本事有限,恐怕守不住。」

  陳晉問:「此話怎講?難道有人看上了道觀?」

  散修小道觀,沒田沒地,沒什麼值得別人覬覦的東西,按理說,不會招惹麻煩。

  顧樂游解釋道:「自新帝上位,不但科舉改制,道釋兩家,鬼神之事,還有武林江湖等,統統都受到很大的影響。出家人的度牒牌照卡得很嚴,更要接受各種考核,不合格的,便會剝奪資格。」

  聞言,陳晉明白了。

  這些政令措施,其實早有耳聞,只是事不關己,沒有去關心太多,他主要關注的是科舉考試方面的改變。至於別的,都是聽說而已。

  對於新政,各地寺廟和江湖門派都頗有怨言,不願配合,然而迎接他們的,赫然是內廠的緹騎,鐵騎踐踏,伐山破廟。

  這一下,就沒人敢不服了。

  最起碼,表面上都服了。

  新帝的鐵腕手段,毫無疑問是為了統治需要。從這一點看,倒顯得魄力十足,頗有大帝風範。

  只是鐵蹄殺伐,所到之處皆是腥風血雨,製造出無數民間疾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顧樂游接著道:「以雲山觀目前的情況,以及人員配置,根本通不過考核,如果無法改善,道觀將會遭受除名,不復存在。」

  「所以呢?」

  「蘇雲的意思,是讓我帶著劉元加入道觀,然後再招收兩三名弟子,把道觀撐起來。」

  陳晉問:「以什麼方式加入?」

  顧樂游答道:「雲山觀與出雲觀合而為一,結合成一間新道觀。」

  「那招牌呢?誰主誰輔?」

  「這就是目前尚未談妥的地方,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陳晉呵呵一笑:「你應該早拿定了主意才對。」

  顧樂游道:「我當然是想掛出雲觀的招牌,但手續十分繁瑣,弄起來的話,五嶺那邊的道觀又不知怎麼辦了。現在的情況十分嚴苛,官府就是要找機會來折騰人,不管是江湖人還是出家人,都得乖乖聽話。不聽話的,咔嚓!」

  他做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陳晉淡然道:「無論什麼人登基,其都希望治下萬民聽話,這樣才方便管理。」

  顧樂游冷笑道:「可這新帝管理得太狠了,視民若草木……算了,不談這些,說回正事,蘇雲的態度,倒不是很在意招牌。」

  陳晉沉吟道:「聽你的意思,如果你出雲觀搬到中原來,也是保不住的?」

  「那肯定,就我與劉元兩個,比現在的雲山觀好不到哪去。」

  「那招收弟子呢?」

  顧樂游苦笑道:「就我這樣,可不具備開宗立派的道行修為,就算招道童,然而多一個人,便多一張嘴,都是消耗呀,都得花錢。」

  沒有固定產業的道觀,收入不穩定,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說到錢,陳晉問:「你送窮鬼了沒?」

  「當然得送,我與窮鬼不共戴天。但咱們身為修行中人,知道窮鬼是個什麼東西,不是想送就能送走的。要解決它,到頭來還是靠勤勞致富。」

  「那你的主意是想合併了。」

  顧樂游點點頭:「底層散修,本就要報團取暖,我新來江州,毫無根基人脈。如果和蘇雲他們走在一起,就能快速打開局面,釀酒賣藥,都是財源滾滾的生意,不做起來的話,實在可惜了。」

  頓一頓道:「對方品性,也是可以的,再說了,主動權在我,更有你這位高人站在我這邊,鎮得住場面。」

  「我是高人?」

  「哈哈,書生你是不知道,在聶鋒他們心目中:咱們兩個都是高人了,敬佩得很。」

  陳晉看著他:「有一句話說得好:當別人以為你是高人的時候,你最好真得是。」

  顧樂游眨了眨眼睛:「你是就夠了……對了,你的身子?」

  「還是老樣子,壓得住,總會解決的。」

  「那就好,那道觀合併的事?」

  陳晉道:「你的事,自己拿主意便行,我相信你能處理好。」

  「行,我先回去了。」

  顧樂游一拱手,來去匆匆。他是個有事業心的人,一直想要建立一番基業,不甘於平凡。當出現了機會,便會伸手抓住。

  陳晉對於基業則有另外的理解,在外人看來,開三味書齋就是一份事業,可他似乎並不上心,常不到店鋪里去,很多事情都得褚秀才跑到家裡來稟告。

  其實真沒什麼事好稟告的,盈利的那點錢,除開交租,還有支付褚秀才的工錢後,所剩無幾。

  至於進貨調價等等,都交給褚秀才來做主。

  現在的陳晉,完全一個甩手掌柜。

  褚秀才也漸漸習慣了,說起行業的事,說得最多就是《三十三文集》:

  「公子,這本書真是賣瘋了,但凡讀書人,幾乎人手一本,很多人學了,都覺得大有裨益,模仿著寫,很快就能寫出合格的規範文章來。」

  陳晉隨口說道:「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

  褚秀才一拍手:「就是這麼個意思……不過《唐詩三百首》是什麼書?」

  陳晉情知失口,問道:「現在市面上的《三十三文集》是不是有很多的版本?」

  此書大賣,他早就知道了,畢竟《立言篇》上不斷增添的文氣神韻就是最好的明證,根本不用看外面的行情。

  褚秀才回答:「起碼有六、七個版本,還有各種手抄本。據說為了印這本書,紙張的價格都漲了兩成。就不知道作者是誰,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書被人胡亂盜印,也不現身出來報官,虧大了。」

  陳晉啞然失笑:「這種事,官府可管不了吧?」

  「大不了打官司,印了這麼多書,還傳到外面的州府去,甚至京城都有了,這得賣多少錢?」

  一邊說著,褚秀才偷偷打量陳晉的臉色,可瞧不出任何端倪。

  陳晉換了個話題:「元宵佳節,可有找我的?」

  說到這,褚秀才立刻道:「當然有,我收了好幾張請柬,都是請你參加詩會的。」

  詩會往往應節而生,只要是佳節,就必定會舉辦詩會,元宵節自然不會例外,而且更為鼎盛。

  作為文人士子,他們都是很喜歡參加詩會的,既可以交際,說不定還能做出一首好詩詞來,從而一鳴驚人。

  不過現在的陳晉對這些倒沒有多少興趣了,文氣神韻有《三十三文集》產出,目前是夠用的。

  把數份請柬翻完,隨手扔到了一邊。

  褚秀才知道他不會參加了,也不意外,做個禮自回家去。

  小倩忍不住問:「公子晚上不去應酬?」

  「不去了,今晚我帶你去逛夜市,賞花燈。」

  聞言,小倩喜出望外,難得地展現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吃過豐盛的晚飯,已入夜,可以送窮鬼了。

  陳晉沒有捨近求遠,直接選擇了把瓦缸沉江,就沉在家門口外。

  在此之前,先鋪開文房四寶,提筆寫一篇祭文,名曰《送窮鬼》:

  「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去故就新,請君行矣……天地諸窮君,面目可憎、骨瘦如柴者,曰:命窮……語言無味,筆墨蒙塵者,曰:學窮……踽踽獨行,落寞無聲者,曰:交窮……」

  洋洋灑灑一大篇,寫完放筆。

  小倩問:「可要封進瓦缸內?」

  「不用了,我這祭文與香火一併燒了即可。」

  於是瓦缸沉江,岸邊燃起香火,把祭文燒著,往江上一扔。

  火團迎風,燒得更旺。

  駕風塵,隨浪頭,請窮鬼速速離去,不送!

  作者君也想送窮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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