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文錢引發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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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隊行伍有十多人,成分複雜,男女老少,一應俱全。他們的裝束打扮頗為統一,頭扎紅巾,身穿白袍,行為動作,訓練有素的樣子。

  其中兩名青壯抬著一具神龕,如同一頂小橋子,神龕內供奉著一尊神像,有紅布幕簾垂著,難以看清楚裡面的神像模樣。

  又有老者持旗幡;孩童捧香爐;敲鑼的、打鼓的、儀式齊整有致,顯得浩浩蕩蕩。

  行伍四周,還圍聚著許多民眾,紛紛手持香火跪拜,神態狂熱。

  這些人,就是真正的信徒了。

  見狀,陳晉頓時想到個詞彙:游神!

  領頭者赫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相貌端莊秀麗,頭戴珠冠,身披霞衣。

  她手提一口特製的白色布袋,舉在身前,口中吟道:「菩薩善行,廣結善緣,福慧雙修,請外財施。」

  陳晉聽著,心裡暗道:彌勒教弄這些口號切口還挺像樣的,看來沒少觀摩佛文,所以才說「外財施」。

  根據佛經講法,布施有三大種類,分別為法布施、財布施,和無畏布施。

  法布施是宣法講法,發展信徒;無畏布施是遇到災難恐怖事件時,能挺身而出,安撫眾生;

  財布施望文生義,卻又分成內財施與外財施,其中「內財」指的是個人身體,像傳說中的「以身飼虎」「割肉餵鷹」等,便屬於內財施。

  外財施就是直接給身外之物,金銀錢財。

  但以彌勒教的作風作為,此刻套用佛家術語,就顯得假冒偽劣,滑稽諷刺了。

  陳晉掏出一文錢,就要往布袋投去。

  沒想到女子忽道:「商鋪店家,最少要給一貫錢。」

  陳晉疑問:「可是衙門規定要收的賦稅?」

  「是吾教定下的額度,適逢廟會開張,因此要收夠此數。」

  「呵呵,抱歉,我不信教的。」

  說罷,一文錢準確地落入布袋中,與裝在裡頭的金銀銅錢碰撞,發出叮的一聲。

  女子看著他:「閣下藐視新佛,此舉不智,還請三思而後行。」

  陳晉淡然道:「我這店鋪生意冷清,本就賣不到什麼錢,捐獻一文,足以表誠心。」

  女子吃吃冷笑:「既然如此,那閣下好自為之。」

  說罷,轉身離去,帶領行伍儀仗到下一家去了。

  褚秀才見到,忍不住道:「公子,你太意氣用事了,一貫錢給他們便罷,何必因此得罪了彌勒教?他們可不好招惹。」

  陳晉道:「你先前說,彌勒教剛興起時,只收信徒的主動捐獻,隨著發展,就開始每家每戶收錢。當人人都順從,毫無反抗,那他們自然會變本加厲。本來一年收一回,慢慢會變成半年收一回,甚至每月收一回;至於捐獻額度,之所以接納一文錢,乃是想麻痹民眾,覺得一文錢不值一提,隨便給了求個心安。可當把對方胃口養起來了,養刁了,最低限額就會從一文提升到兩文,而或更多,到了那時,民眾何以應對?正如現在,趁著廟會,每家店鋪就得給一貫錢了,何其荒唐!」

  褚秀才知道他說得對,但活在市井之間,早習慣了息事寧人的思維方式,囁嚅道:「話雖如此,可冒犯了新佛,據說會遭受災禍報應的。」

  陳晉直接道:「如果對方因此而降臨災禍報應,那就證明它根本不是什麼佛,而是妖魔邪祟。」

  褚秀才:「……」

  這話他可不敢隨便接了。

  陳晉又問:「你且說說,所謂的災禍報應是什麼樣子的?」

  「我聽說過幾樁,有一樁是那戶主人家莫名發病,求醫不得,最後喝了一杯彌勒教的紅巾符水,當即好了;有一樁是家中雞犬,竟一夜暴斃,死了個乾淨;還有一樁,有人出言無狀,罵了新佛,其夜間發夢,犯了魔怔,竟奔去廚房,提刀把自己的舌頭給割了,好在家人救得及時,才保住了性命,最後成為啞巴……」

  說到這些,褚秀才不禁渾身打個冷顫。雖然這些事都是聽來的,但有板有眼,都是真事,想著就感到可怕。

  「可有人因此而遭遇橫死的?」

  「那倒沒聽說過。」

  陳晉沉吟著,明白幾分:彌勒教操弄民間信奉,還是有些顧忌的,不直接弄出人命,這樣好向衙門方面交差,但同樣達到了威迫震懾的目的。

  這番心思相當嚴整,並非烏合之眾。

  陳晉感到疑惑的是,此教是為了斂財呢,還是另有野心?其與官府走得那麼近,看樣子倒不像造反。

  在這一點上,與同文會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也難說,可能是上層決策,要走迂迴路線的原因。

  褚秀才提醒道:「公子,咱們得注意些,近日天乾物燥,店裡要小心火燭。」

  言下之意,要警醒被人縱火。

  他是讀書人,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其實心裡都明白那些「災禍報應」的內幕是什麼手腳。但明白是一回事,沒有相抗爭的能力,沒有拼死一搏的血勇,就只能隨波逐流,逆來順受。

  這就是小人物的無奈與悲哀。

  陳晉道:「不用擔心,我自有應付。」

  想到這位公子的種種不俗,褚秀才的心神不禁安定了下來。

  ……

  夜幕降臨,江州西南,距離文廟街不遠的地方,一座宅院內。

  燈火通明,眾人排座。

  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正在高聲匯報,她正是今天帶隊到文廟街挨家挨戶收取外財施的領首者。

  聽完之後,居上座的白髮老者問:「那家只肯給一文錢的三味書齋是個什麼來路?」

  「回稟香主,奴婢打聽過了,店家老闆姓陳,是從嶺南過來的。在江州沒甚根基,倒是聽說他店裡有書法作品很受歡迎,具體如何,需要更多的調查。」

  「呵呵,原來是個外來戶,難怪不懂規矩。」

  女子問:「香主,那我們要怎麼做?」

  同文會的地方州府負責人,名為「舵主」;而彌勒教則喚作「香主」,以此區分開來。舵主的叫法,帶著江湖氣息,而香主,則有宗派香火的意思。

  那白髮香主淡然道:「不用再調查了,直接燒了店鋪吧。好叫旁人知曉,膽敢對新佛不敬者,必遭災禍報應。不過得注意,只能燒他一間,莫要牽連到別家,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

  「好的,我即刻安排人手去做。」

  「我們接著說下一件重要的事,文廟廟會還有三天便將舉行,今年之會,非同尋常,教主有法旨下達,說廟會期間有異寶出世,吾教勢在必得。」

  當即有人問:「是什麼異寶?」

  白髮香主回答:「暫時不知,但應該屬於裝髒之寶,獲得之後,吾教的無上佛身神像將更為完整,威能倍增,大業指日可待。」

  「釋迦佛衰謝,彌勒佛當世……」

  眾人單手豎胸,齊聲誦道,臉上露出狂熱之色。

  「呵呵,好一窩蛇鼠之輩,原來都躲在這裡了。」

  突然有長笑聲,聲音高朗。

  「什麼人?」

  外面負責戒備的護衛喝道,緊接著傳出「叮叮噹噹」的兵刃交接聲,然後是數聲慘叫,以及身體墜地的聲響。

  白髮香主臉色一變:「有外敵侵入,我們迎敵。」

  率眾衝出去。

  但見庭院中出現了一個青袍書生,面目儒雅,三縷短須,手中拿一柄長摺扇,仿佛在此漫步賞月般,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只是在他腳下,橫七豎八,倒著好幾個彌勒教的守衛。

  白髮香主目光一凝:「伱,你是誰?」

  青袍書生冷笑道:「將死之徒,不配問吾家姓名。」

  摺扇一伸,直接攻過去。

  原來他的武器便是這把奇門扇子,精鐵鑄扇骨,銅絲成扇面,堅韌無比,招式奇妙。

  白髮香主一看,便知來者不善,立刻喝道:「大家併肩子上,殺了他。」

  七、八個人紛紛亮出兵器,合圍上來。

  即使以一敵眾,但青袍書生夷然不懼,遊刃有餘,手中扇子施展開來,合時為棍,為筆,打開後為盾,為刀斧。

  反觀彌勒教眾人,雖然占據人數優勢,但並不擅於合攻之道,顯得有些雜亂。甚至好幾次同伴之間,相互差點遭受誤傷。

  彌勒立教,走的是信眾敬奉之道,以新佛為宗旨,手下教眾出身蕪雜,良莠不齊,能稱得上一流高手的屈指可數。

  這位白髮香主自然排不上號。

  然而青袍書生已認定他為此地首領,本著「先誅首惡」的原則,一個勁攻來。

  啪!

  白髮香主手中長刀竟被扇飛了去,他大驚失色,倉促間一手抓住旁邊的同伴,卻正是那個貌美女子,將她拉到身前,作為肉盾,生生挨了青袍書生的一記扇頭敲打。

  這一記敲擊勢大力沉,把女子打得頭破血流,脖子一歪,登時氣絕,香消玉殞了。

  得此阻擋,白髮香主險之又險地脫身,躲開丈余遠,猛地想起了什麼,失聲喊道:「姜有成!你是同文會四大名使之一的痴生薑有成!」

  青袍書生薑有成冷聲道:「你這鼠輩,倒還有些見識。」

  得到確認,白髮香主亡魂皆冒,再沒有絲毫拼鬥的心氣,喝一聲:「你們攔住他!」

  自己則轉身狂奔逃走。

  姜有成本想要追,卻被那幾名彌勒教眾死命纏住。

  這些人算是江州分壇的骨幹了,深受教義洗腦影響,信奉狂熱,悍不畏死。

  卻說白髮香主迅速躍出院牆,狂奔而逃,內心震驚不已:他實在沒想到江州還有同文會的人,而且是那般厲害的人物。

  前一陣子,內廠用計,派遣出大批緹騎設伏,引得同文會總舵主燕南飛現身出來,但可惜,最後功虧一簣,讓燕南飛逃脫走掉。

  不過內廠也不無收穫,斬殺了好些同文會好手,包括江州分舵的舵主蕭判官等。

  至此,同文會江州分舵的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損失殆盡。

  也正因為得益於此,彌勒教的江州分壇沒了顧忌,行事越發跋扈起來。

  要知道彌勒教與同文會一向不對付的,同文會看不慣彌勒教招搖撞騙,搜刮民財,但有機會,便出手針對,這讓彌勒教方面恨得牙痒痒。

  其實關於燕南飛的行蹤情報,彌勒教向內廠通風報信,可出了不少力的。

  江州沒了同文會,本地的彌勒教分壇在白髮香主的帶領下,迅速出動,四下發展,要趁機大肆搜刮一番,卻沒料到,同文會四大名使之一的姜有成竟蒞臨江州來了。

  他來幹什麼?

  調查內奸,特地來鋤奸的?

  而或,也是為了廟會期間可能會出世的那件異寶?

  白髮香主念頭雜亂,一時間想不明白。

  他發力狂跑了這一陣,身子有些累了,於是放慢腳步,回頭去看,姜有成並沒有追上來。

  對方被自己手下數名骨幹拼死纏鬥,即使武功再高,在短時間內也難以騰出手來。

  姜有成又不是燕南飛。

  而有這時間,白髮香主自信能脫身逃掉。

  「咦,原來我跑到文廟街上了。」

  入夜,今晚風頗大,呼呼地吹著。

  文廟街晚上不營業,白天熙熙攘攘的熱鬧,到了此刻,卻是一片冷清寂靜。

  夜風吹起散落的垃圾,顯得有些蕭索。

  白髮香主喘著氣,想著慢走一段路,權當休息,然後再拐彎向另外一個方向逃走。

  猛地間,心頭警兆生,他反應不可謂不快,只是快不過那柄劍。

  劍鋒如芒,犀利地刺入白髮香主的肋部。

  他慘叫一聲,跌跌撞撞往前沖了幾步,這才能回過頭來,看著那名身穿玄衣頭戴斗笠的神秘男子。

  「你,你是誰?」

  男子聲音冷漠:「你來燒我店鋪,還不知道我是誰?」

  「燒你店鋪?」

  白髮香主滿腹疑惑,抬頭一看,借著月光,正好看到旁邊那間店鋪的橫額牌匾,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三味書齋。

  對於這個店名,他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從哪裡聽過。

  對了,三味書齋,那家白天只肯捐獻一文錢的書店。先前開會之際,白髮香主曾下令,要安排人來燒鋪子的。

  然而還來不及安排,姜有成就殺上門來。

  然後自己逃到這裡,結結實實挨了一劍。

  那是何等精妙的劍法?

  但不對,不是說這店家是從嶺南過來的外來戶,毫無根基的普通人嗎?

  白髮香主想要問清楚些,但回答他的,是更為迅猛的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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