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
他沒有選擇繼續說下去，他已經開始發現時暮落神情恍惚，要是在正常情況下這些東西是絕對不可能說出來的，他縱使再有好奇心，也不想在這時候趁人之危。
「啊……我想起來了。」時暮落嘿嘿的笑出聲來，狀態似乎更差了，「咱們第一次去吃飯的時候我就給你講過我的故事……只不過我馬上就否認了，說是在騙你，嘿嘿嘿，其實全都是真的，被騙到了吧~」
「你需要休息一會。」俞哲能猜出，現在的時暮落被藥物所控制，她的嘴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他已經不敢向時暮落詢問為什麼要用這麼危險的藥劑了，生怕她再說出什麼「勁爆」的消息。
「我現在一點都不累，為什麼要休息。」時暮落歪著頭一副疑惑的樣子，要不是配上那空洞的眼神，或許還挺可愛的,「你之前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世？現在我講給你聽，你怎麼還不想聽了呢。」
「我希望你是真心想告訴我，讓我幫你分擔你心裡的事，而不是現在被藥物控制，你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藥？什麼藥？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些事啊……你不會是因為我和你想像中不一樣……所以不耐煩了吧？」
她顯出一絲生氣的樣子，但看上去就像是沒有感情的人工智慧，因為某句話而做出了既定的反應，沒有半分活力。
無奈之下，俞哲直接將車子停在路邊，轉身看著時暮落，雙手扶在她肩膀上，盯著她的眼睛，不容質疑的說道，
「我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思，只要是你想說的，我可以一直聽到明天，但是你現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去睡一會，到了機場我會叫你，如果你醒了以後還是想告訴我這些事，我會認真聽的，好嗎？」
「我睡不著的。」時暮落任憑俞哲抓著，不知是不想反抗還是沒有力氣反抗，「一般沒有莫林守著，我就睡不著，我們總是輪流守夜，不然總是不踏實……」
「我幫你守著，不會有事的。」俞哲下意識的想輕撫時暮落的臉頰，但是考慮到現在兩人的關係，這麼做似乎並不合適，還是尊重一些對方吧，便收斂了動作。
「真的沒問題嘛……」
「相信我。」他眼中倒應著時暮落的身影，語氣溫柔似水，為她調整好座位角度，看著她輕輕閉上眼睛。
車子繼續行駛，可沒過幾分鐘，時暮落又睜開了眼睛，呆呆的望著俞哲。
「怎麼了？」俞哲感覺到了那目光問道。
「我說了我睡不著……」
「那……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時暮落沉默了一會，突然回答道：「要不你給我唱歌聽吧~」
俞哲抿了抿嘴，他完全不擅長這樣的事，不過還是在腦子裡反覆思索他會的為數不多的歌。
「你不會唱，我唱給你聽啊~」
她確實已經不清醒了。
俞哲這麼想著，時暮落已經輕聲哼唱了起來，聽不清歌詞，只覺得是一首悲傷舒緩的童謠。
她嘴角向上勾起，眼睛看向遠方，每個音符都飄進了俞哲的耳朵，那聲音不似銀鈴，聽著卻讓人舒服，似乎整個靈魂都平靜了下來。
但唱著唱著，眼淚卻從她眼眶裡不只不覺得流了出來，那邊笑邊掉淚的樣子，看的讓人心都碎了。
「你知道嗎，這是我媽媽唯一給我唱過的歌。」她聲音有些哽咽，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但是這也是那個混蛋給我唱過的唯一一首歌。」
俞哲不敢說話，想安慰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這句話細想起來，信息量可是有些大的。
「他們真是有意思，說著相愛，卻誰都沒有脫離那權錢色慾。」時暮落髮出笑聲，但聽著似乎又像是在哭，「他們那一代人的情債，憑什麼要報應在我身上？！」
俞哲克制住想要問下去的衝動，對她的話也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默默向前開車。
「他當初就應該連我一起殺了，他還教育我，說什麼對目標不能手下留情，不然會留下禍根？！我就是他留下的最大禍根！從他決定把我帶回去培養的一刻，就應該明白，他早晚會死在我手上！」
她狀態近乎癲狂，痛斥著那個將她帶入深淵的男人。
俞哲再次停車，將她一把攬入懷中，他有些想明白了，單純叫時暮落不要再說下去是沒有用處的，她已經堆積了太多負面情感，平時不說，這次也只能借著藥勁宣洩出來。
大不了之後她太過在意的話，裝傻就好了，這種狀態下，沒準等她清醒過來，也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
他不去主動詢問，她只管說自己想要說的。
「他總是說，我本應該是屬於他的孩子……可我身上流著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血，他想要報復，所以要從頭到腳的控制我，這樣我就不再屬於任何人了……」
她腦中閃過畫面，那個叫廖凡的男人無時無刻不再她的耳邊灌輸著謬論，告訴她她身上的血液是多麼的卑劣，讓她產生對自己的懷疑，被逼迫著發誓終又一天要向這血脈復仇。
她又想起她七歲那年，震耳的槍聲配合著倒在地上的母親死前殘留的猙獰面容，給她留下了多少年的陰影。
她奮力逃跑，男人卻不緊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後，如玩弄獵物一般，他知道她是逃不掉的。
終於，槍口抵上了她的心窩，生死就在對方的一念之間。
她放棄了，雙腳發軟跪倒在地上，整個人已經是泣不成聲，對死亡抱著天生的恐懼，
槍聲響起，巨大的聲音在房子的牆壁間撞來撞去，最終回歸於平靜。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讓還活著，那男人開槍的瞬間，將槍口指向了其他方向。
來不及慶祝劫後餘生，男人像是拎一直小貓一樣將她拎起，扯著她的頭髮看了又看，最只能怪笑一聲，將她打暈過去。
那時的她恐怕想不到，這便是她悲慘命運的開始。
她眼淚流個不停，俞哲只擁抱著她，那溫度讓她微微平復下來。
「吶，你現在了解我了？是不是……更陌生了。」時暮落趴在俞哲的懷裡輕聲喃喃道。
「怎麼會？就當是重新認識你了，若是當初你以這樣的身份和我戀愛的話，或許也不錯。」
「淨說些漂亮話。」時暮落有些責怪的反駁道，「誰不想找個冰清玉潔的人在一起？尤其是你我這種長年呆在罪惡中的人更是如此，你需要一個能把你拉回光明的愛人，而不是會把你推入更深深淵的我。」
「但你就從沒想過……我會甘願陪你墮落嗎……」
時暮落搖了搖頭，「我不想你這麼做，我已經騙過太多的人，可唯獨你……我不想……」
有這麼一刻，她似乎恢復了「神志」，大腦開始對抗嘴巴，把那些她不想說的話都咽回去，但是還是失敗了。
不得不說，藥物還是不能夠亂用的。
俞哲突然無言，按照現在的情況來講，時暮落在被藥劑控制下，說出的話都應該是百分真實的，他本以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他自作多情而已，時暮落對他只有利用，但現在看來，或許……有那麼一點真心？
「如果，我所有的謊言都是真實的該多好啊。」她突然感慨道，「我也想過普通的生活……但是……是我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我怪不了任何人。」
「選擇……麼。」
「我從小到大一直在做選擇，我至於如此，也是被我千百種選擇堆砌起來的，造成的一切後果，都要由我來負責……」
「多少也有迫不得已的成分吧……」俞哲苦笑道，雖然時暮落所說的人生經歷並不完整，但是多少也能聽得出來，其中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不……所謂的迫不得已……都是用來騙別人的……就像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我明明可以選擇維持自己的底線，莫林打算救我離開的時候，我明明可以選擇跟他走……我明明……可以選擇平靜的生活……」
她越說越低落，突然卻又向著俞哲問道，
「你難道從沒意識到這件事嗎？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沒有選擇放下刀的機會。」
「我當然有……我只是覺得，我和你的情況並不一樣。」俞哲回憶著自己的過往，其實當初他只要聽一句勸，現在也不至於在這個行業里混飯吃。
「什麼不一樣？」
「我放下刀，仍然能活下去，但是你，不殺人就會被殺。」
「這算什麼區別。」她語氣漸弱，聽不出什麼情緒，「歸根結底還是我怕了……但這不是我為此去殺人的藉口……」
她頓了頓，最終用一個近乎悲涼的語氣說道，
「我們這種人，終歸會不得好死的，被人乾脆利落的殺掉，或許會是最完美的結局……只是如真的有這麼一天的話……我希望是死在你的手上……」
「……」俞哲抱著時暮落，聽完這話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或許……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吧，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希望這一天晚一點到來。
時暮落不再說話，俞哲這才發現她已經沉沉睡去，面龐是那麼平靜，和普通女孩沒有半分區別。
他將時暮落輕輕放回副駕駛的位置上，並蓋上他的外套，重新啟動車子，終於，一切都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