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夢回.訣別
何志良告訴俞哲，聯絡人會定期將印有暗語的明信片送到指定的位置，他只要按照一定的規律破解暗語，再根據上面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不過按照這個聯絡人的習慣，他並不會把目標寫進去，多半會是一些類似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來接任務」或者是「某時來結尾款」什麼的，畢竟明信片可寫的空間太小，郵寄的過程中也會有暴露的危險。
其實何志良非常不喜歡這種聯絡方式，不過這麼多年也沒出什麼問題，他也就忍下來了。
「所以，等他聯繫我的時候，我直接過去找他就可以了？難道不需要提前去告訴那個聯絡人一聲嗎？」俞哲聽著何志良的解釋，感覺有些奇怪，殺手的交接儀式，竟然出乎他意料的簡單。
「當然不用。」何志良開始解釋道，「培養徒弟然後隱退，這規矩在整個業內人盡皆知，你只要是去了，他就明白了。」
說完，何志良還是覺得不放心，又繼續補充道，「如果不是被聯繫了，殺手是不能主動去找聯絡人的，否則他有權利讓你消失。」
「為什麼會這樣。」這條規矩還是俞哲第一次聽說。
「我也不知道，教我的那個人就是這麼告訴我的，可能是聯絡人會因為殺手這樣的舉動而感到被威脅？呵，誰知道呢，反正也不重要，遵守就是了。」何志良聳了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那……你什麼時候走。」俞哲忽然問起。
「明天上午十一點鐘的船票。」何志良的語氣十分輕鬆，但也帶著一絲對俞哲的不舍，畢竟共同生活了兩年，而他這一走，恐怕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面了。
「我去送你。」俞哲也有些捨不得何志良，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嗯……那好吧」何志良本想說不必了，作為一個殺手，既然選擇離開，就不應該讓別人知道他的去向，但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講，他不想拒絕俞哲。
第二天上午，兩人來到七區的碼頭上，天氣陰沉沉的，似乎是在襯托這離別的悲傷氣氛。
何志良提著個不大的旅行箱，這是他在L市四區居住了那麼多年來的全部家當。
此刻的俞哲低著頭，默不作聲，心裡有千萬句話，可就是說不出口，他好歹是個男兒，多愁善感並不是他的特長。
「行了，就送到這裡吧，也是時候說再見了。」 距離開船還有一段時間，何志良看出了俞哲的心思，微笑著對他說道，接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手工皮質盒子，遞給俞哲，「打開看看？」
俞哲接過盒子，裡面安靜的躺著一把S&W熊爪刀，整把刀看起來十分精緻小巧，黑色不反光的刀刃十分便於隱藏，他知道，這是被何志良視若珍寶的刀，兩年來從未讓他碰過。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一把刀嗎？我不能收一下它……」俞哲把盒子遞會給了何志良。
「你收著吧，我也沒什麼可以送給你的東西了，這把刀就當做離別贈禮吧，反正我以後也用不到了。」何志良直接把盒子退回給了俞哲，輕聲說著，他仔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心中那份自責又涌了出來。
或許他當年不該因為俞哲表達出的決心而妥協的，如果他執意不教給俞哲任何讀東西，或許結果就不一樣了，但他當年作出這樣的選擇，其實不過還是私心所致罷了。
「謝謝……」俞哲想了半天，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不……應該是我謝謝你，沒有你我也無法從這個行業里脫身。」說完，何志良給了俞哲一個友好的擁抱，像是朋友一般，接著充滿歉意的繼續說道，「其實要不是我，你或許會成為一個好人。」
俞哲搖搖頭否認了他的說法，「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無論今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後悔，儘管我沒機會再做一個好人，但至少，我會向你那樣，不至於成為一個徹底的惡人。」
「哦？那你打算怎麼做？」何志良對俞哲的話頗感興趣。
「向你一樣，樹立原則，絕對不殺目標之外的人。」俞哲目光如炬，語氣堅定，那氣質倒不像是個殺手，更像是個心懷正義感的警察。
何志良笑著點頭。
意識中的那個俞哲知道，接下來，何志良會轉身頭也不回的登上船，從此不知去向，這便是他倆最後一次見面。
但在這夢境裡，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之間何志良的笑容凝固住了，一步一步的接近俞哲，用那聽不出感情的聲線質問道「但是你，做到了嗎？」
又來了，這崩壞的夢境。
意識里的俞哲在擁有了身體控制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左右看看，周圍的人只是像是時間定格了一般一動不動，好在這次場景還算正常，崩壞的不如前幾次嚴重。
「如果說，吳銘也算是目標人物的話，那在地下室的那個壯漢你要怎麼解釋。」
何志良語氣咄咄逼人，可俞哲對此什麼也回答不上來，這些事他完全都不記得了，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他經歷過這些事。
「他不是你的目標，你本有機會制伏他，但是你卻選擇殺了他。」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俞哲開始反駁道。
「難道是為了那個時暮落嗎？」何志良並沒有理會俞哲的話，自顧自的說道。
時暮落，這是俞哲在夢境裡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是到現在他仍然想不起來她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什麼人！」俞哲指著何志良大聲的喝到，他的直覺告訴他，似乎有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操縱著這一切，強迫他留在這個夢境裡回憶過去，再借著夢境裡的人之口向他問這些不明所以的問題。
「我是誰你應該最清楚，不過既然你忘記了這麼多東西，必須讓你想起來才行。」
「何志良」說完，俞哲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如漩渦一般快速的扭曲收縮，最後變成一個彩色的小點，逐漸離他遠去。
俞哲到了一個白茫茫的空間裡，他感覺他在下落，只不過不知會落到哪裡。
突然，他感覺自己停了下來，周圍完全換成另外一幅景象，仔細看看，正是在他家門外，此時正有一男一女站在門口，敲響了他家的門。
在這次的夢境裡，俞哲的不再是以第一視角看待一切了，他變成了一個旁觀者，用第三視角回憶著當時發生的事。
「早上好啊……」
那女子開口的一瞬間，俞哲的記憶突然噴涌而出，他一下子就想了起來，那女孩就是他夢裡被提起的時暮落，這是他倆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這段場景幾乎是一閃而過，緊接著就到了移動大型的寫字樓，俞哲站在消防梯里，看著那個正在執行任務的他自己，又一段記憶被喚醒了。
他的聯絡人死掉之後，他鬼使神差的想要繼續工作，之後經由陶女士介紹，認識了現在的新聯絡人莫林，而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在這裡刺殺一個叫吳銘的公司職員。
場景再一次切換，這次他來到了一個地下室里，面前被綁著的三個人正是他自己，時暮落和莫林。
最後一段關鍵的記憶在他腦中浮現，他在執行完一次跨國的任務之後，回到L市，發現時暮落被綁架，而抓走她的人是來找莫林手下的另一個殺手尋仇的，莫林執意表示他無法交出那個人，所以他便冒名赴約，打算拯救時暮落。
而之後……
場景快速略過，俞哲想起來在一條暗道里，他輕易的割斷了一個壯漢的脖子，也想起來他最後與兩個身材比他強壯一倍的男人戰鬥，想起來他最後搖晃著倒了下去。
唰——又是那個白茫茫的世界。
俞哲已經想起了全部的事，他一動不動，眼神變得有些呆滯。
「你想起來了？」突然，不知道是哪裡傳來一句問話，那聲音像是很多個聲音混合在了一起，請不出是誰。
俞哲連忙向四周望去，尋找聲音的來源，終於在不知道什麼方向，看見一個黑影緩緩向他靠近。
「我……已經死了？」俞哲有些絕望的問道，經過剛才的回憶，他清楚的想起來他被別人狠狠的刺了一刀，之後就失去了意識，到達這個夢境世界，那這一切似乎就解釋的通了，他現在正在看人生的走馬燈。
「不，還沒有，你只是受了重傷昏迷了而已。」黑影回答著。
「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把我困在這裡，去回憶當年的事。」俞哲知道自己還沒死，就放下心來，又繼續問道。
「不是我想把你困在這裡。」說著說著，那黑影逐漸有了顏色，聲音也逐漸由很多個合併成一個，俞哲這才驚訝的發現，那黑影竟然就是他自己。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自己對於殺人這件事已經變得麻木了嗎？」夢境俞哲繼續說道。
「可……可是……為什麼？」巨大的信息量讓本體俞哲無法反應，腦子似乎快要炸開了。
「陸仁死後，你本可以借著這大好的機會脫身，但你卻打算繼續下去不是嗎？你真的開始把殺人這件事當成一種『正當』工作了。」
本體俞哲無法反駁，只能繼續聽著。
「之後的吳銘，你明明意識到了不對勁，但你什麼都沒說，『完美』的完成了任務，但如果說，這些事都不算你違反原則的話，那在暗道里殺掉的那人又算是什麼？他是你的目標嗎？他的刀尖對著的甚至都不是你，你為什麼選擇殺他。」
「那是因為……」本體俞哲還未說完，就被夢境俞哲打斷了。
「因為時暮落，但是你有沒有仔細想過，你到底是為什麼愛上這個女孩的，你不感覺愛的莫名其妙嗎？你不感覺你根本不了解她嗎？」
本體俞哲語塞了，這些話說的都對。
「這些東西，你明明都意識到了，但是你卻把它們壓抑了下去，並且找了個合適的理由去說服你自己相信，別再墮落下去了，否則你遲早會變成一個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的魔鬼。」
「那……我該怎麼做……」
「你該醒醒了。」說完，夢境俞哲靠近本體俞哲，與他合為一體。
短暫的白光後，進入一片無邊的黑暗。
俞哲忽然感覺側腹部一痛，接著渾身被注入了力氣，他驚叫著坐起身睜開了眼睛。
清晨刺眼的陽光湧入他的眼眶。
他，終於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