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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台視野好,極目遠望,是蘇黎世湖的大片水面。偶爾斑白點點,大約是遊船。

  略帶涼意的橙汁進嘴,漫過咽喉,帶著些酸楚,過後,泛起滿滿的甜。謝靈境看了眼手錶,已經十點一刻。

  朱莉端了深碗過來,放去盛草莓的玻璃碗邊,示意她們:“蘸著點吃,試試看。”

  蘇蔚饒有興致,揀了個品相好的草莓,捏了蒂,浸入巧克力醬,再拎起,在碗的上方懸空一陣,估摸著醬不會半途滴下,才想要縮回手,眾目睽睽之下,裹醬草莓,一聲輕微的“噗”,整個兒掉進了深碗裡,被巧克力醬全面覆蓋。

  蘇蔚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被謝靈境,全瞧在了眼裡。

  “這顆草莓大概是想洗個巧克力澡。”朱莉開口笑著,拿了勺子,撈出了裹滿巧克力醬的草莓,勺底在深碗的邊沿颳了兩下,再送去蘇蔚嘴邊,“它肯定是想儘量甜蜜地去到你嘴裡。”

  蘇蔚羞澀地笑,張嘴接了巧克力草莓。

  “如何?”朱莉笑問。

  蘇蔚一邊咀嚼,一邊發出了讚嘆的聲音,比劃了個大拇指。

  蘇蔚是謝靈境的姐姐,親姐姐。至於姐妹倆為何一個姓蘇,一個姓謝,倒不是時髦地一個跟媽姓,一個跟爸姓,只是單純地,她們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過繼給了親戚。蘇蔚給了她們的姑姑家,跟姑父的姓蘇,而謝靈境,是被舅舅養大的。

  不過這些,除了家中親戚,也沒幾個外人知道,她們跟正常的孩子一樣,成長,學習,從來沒因為過繼,被歧視過。

  謝靈境的命,似乎更好。

  十六歲的時候,撫養她的舅舅,因為工作調動,前往紐約,她自然,也跟著去了。然後一切都很按部就班,進入新的學校,結識新的朋友,入學考試,大學面試,四年中規中矩,偶爾在平靜的溪流中,翻起點水花。

  大學畢業後,她選擇了進入醫學院。本就過目不忘,又兼具亞洲人一貫的勤奮刻苦,細心謹慎,很快地,她就在同期生中脫穎而出。第二年拿到前往蘇黎世Z大交換留學的資格,也是順理成章。

  留學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焦頭爛額是常態,如何在常態里苦中作樂,就成了他們本就為數不多的閒暇時間裡,最大的探索樂趣了。

  痛並快樂著,謝靈境這樣形容。

  一年留學即將到期的時候,謝靈境接到了個陌生的電話,是許久未曾聯繫過的蘇蔚。

  其實剛出國那會兒,她們還保持著每周一次視頻的聯繫頻率,漸漸的,一個月,半年,甚至是一年。上一次和蘇蔚聯繫,謝靈境知道她剛結了婚,奉子成婚。還是學生的謝靈境,拿了自己的獎學金,買了母嬰用品,寄給了她。

  然後就到了今年,林徽因筆下的“人間四月天”,謝靈境聽見蘇蔚在電話里告訴自己,她離婚了。沒等謝靈境從計算她的婚姻時長里反應過來,滋滋的電流聲里,蘇蔚又說:我想安樂死,你幫幫我。

  要不是她的聲音過於平靜,謝靈境還以為,今天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只可惜,愚人節已經過了。

  蘇蔚當然不是沒愛而活不成,她想要安樂死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她被診斷出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漸凍症。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謝靈境沒覺得有多悲傷,多難過,她只不過,去蘇黎世湖邊發了一下呆。然後在著手安排蘇蔚過來蘇黎世做檢查的同時,自己抽空去做了組基因檢測。

  她在機場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蘇蔚,那個時候,蘇蔚就已經很難獨自站立了,是乘務組的工作人員,推了輪椅,送她出關。

  蘇蔚是一個人來的蘇黎世。

  “姑姑姑父在家帶孩子。”在回市裡的車上,蘇蔚解釋著。離婚的時候孩子還太小,她除了孩子,其他什麼也沒要,算是淨身出戶。大概因為是個女孩子,前夫家裡放手得很痛快,畢竟,馬上就要過門的新媳婦,肚子裡可確定了,是個男寶寶。

  在得知謝靈境要帶她去找Z大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主治醫生,會同她的幾位教授,要為她再次診斷一回,蘇蔚搖頭,還笑稱:“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難道還會是誤診不成?”

  謝靈境不放棄,說來會診的那幾位,隨便拎一個出來,在國際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蘇蔚比她大了五歲,又在職場摸爬打滾了七年,她當然看得出,謝靈境不是不相信國內醫生的診斷,她只是,更需要她自己,和她所信任的人的判斷。

  所以蘇蔚由著她去了。

  再之後,確診,選擇安樂死機構,填寫申請,與安樂死陪護者——朱莉見面,一切都恰到好處地水到渠成,就連蘇蔚自己都笑,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順利過。

  這是她最順利的一段人生,也是最後一段。

  為了能讓她儘量舒服,謝靈境在朱莉的幫助下,訂下了這間公寓,這是志願者主動提供的住所。知道志願者不收錢,蘇蔚和謝靈境商量了,給志願組織,捐了一筆款。

  捐款後的第二天,朱莉就來找了謝靈境,要把錢退給蘇蔚,她知道,蘇蔚家裡,還有個幼小的女兒,沒有什麼,比撫養好孩子,更重要的了。

  謝靈境看了沉睡的蘇蔚,沒同意。如果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了,蘇蔚甚至想過,要做遺體捐獻,將身上任何還有用的器官,全捐獻出去,給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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