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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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

  那就讓我不一樣

  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

  我如果對自己不行

  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你不原諒我也不能原諒

  最美的願望一定最瘋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

  握緊雙手絕對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五月天《倔強》

  1

  十年前,也就是公元2000年。

  那時我21,正在上海一座理工大學讀大四。

  我強烈意識到再過一年我就得從學校里徹底滾蛋,我再也不能滿臉溫情地對你微微笑然後露出潔白的牙齒告訴你我是一特善良的學生。我不可以動輒憤怒地像個詩人用誇張的形體動作表達著我的滄桑我的鬱悶我的故作姿態。我得離開象牙塔走進社會然後承擔起所有潛在的無奈和責任,我將會參加爾虞我詐的大軍或許有一天變得比你還要忘恩負義、狗肺狼心。

  面對這個顯而易見的結果我感到了莫大的恐懼,於是站在學生邊緣上,我一邊暗自神傷地懷念著學生年代裡所有的風花雪月,一邊對茫茫不可知的未來竊竊感傷,猶如一個臨產前的女人,孱弱、易怒、敏感萬分。

  畢業前一年,學校里的男女混混們是什麼樣的心態都有——

  有人渴望一步登天,最好立即能中體育彩票變成資產階級;

  有人崇尚不勞而獲,幻想可以被哪個富裕的老女人包養起來逗她歡心成為她的小蜜;

  有人憧憬能夠找到一個月薪800元人民幣的工作認為那就是他要追求的幸福,也有人想投資800萬在南京路上開一家肯德基。

  有人動不動就絕望,眼角眉梢無比蒼涼;也有人躲在操場或者天台上拼命做愛,他們說流年逝水應該及時行樂,有人成天大笑、莫名其妙;有人通宵酗酒,然後在酒醉之際以憤怒的姿勢去控訴這個社會對他缺少溫情的關懷……

  一切都是無序的、激情的,燃燒的快,熄滅的也快。

  再看看這個城市,這個美麗的城市正以一種你所無法理解的速度飛速膨脹著:奇形怪狀的摩天大樓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壓抑著風壓抑著雲也壓制著人的靈魂,黃浦江上繼續造著大橋,黃浦江下繼續挖著隧道,軌道在延伸,道路在擴建,老房在改造,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建造的石庫門敲敲打打之後就變成了「新天地」,蘇州河邊的老倉庫補補縫縫就是頂級畫廊……一切的膨脹都讓你有點頭暈有點目眩有點不知所措。

  而與之一起膨脹的名詞還包括:偽娘、BL、肥胖兒童、形形色色的選美大賽、唱RNB的人、先知、波西米亞風格的內褲、愛滋病患者、性騷擾、重口味,步履匆匆的人們交叉而過神情冷漠、站在金茂大廈88層的高度思考幸福是什麼……

  2

  我一直是個自命不凡的傢伙,從小到大都在懷疑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是鮮活的生物之外其他的一切飛禽走獸、花鳥樹木都他媽的是虛無的存在。不管是在教科書上還是在其他媒體裡聽到某個人在講什麼大道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在放屁、在騙人、在造謠生事。

  我曾經無比渴望成為一名電影導演,這個純樸的願望來自於一部叫《東方不敗》的電影,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從一個狹小髒亂的錄像館出來以後著魔似的手腳亂顫激動得要命。我想吶喊我想歌唱我想迎著風飛迎著那漫天大雨到處亂飛,以此表達我的欲罷不能。

  這部電影構成了我最赤裸最純真的創作欲望,從此以後我立志將從事影視製作作為我人生發展的方向。當然那部電影還導致了另一個結果那就是讓我瘋狂迷戀上了林青霞,並且在以後的生活中只要看到下巴中間有道溝且長相半男不女的人就會心亂不已。

  高二時語文老師要求大家暢談自己的理想,我戰戰兢兢地說渴望成為中國最牛B的電影導演,結果當場就引發哄堂大笑,我的那些目光短淺的同學們一個個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著我然後嘲笑我是一傻帽,我那同樣目光短淺的混帳老師也說我為人不踏實,整天就愛不切實際胡思亂想,他貌似善良地勸我還是想想辦法考上大學先。我不敢反駁什麼,你有理想,他有教鞭,我勢單力薄所以我只能逃避只能緘默不言。後來等到高三的時候,我的理想變成了作家,當然我沒有敢對任何人說,我要是再說我就真是一大傻帽了。

  囉唆了這麼多,其實我只是想說明:我的青春期活得是多麼壓抑。

  我是自尊的,我更是自卑的,這兩種水火不容的性格在青春期發育成形,然後多年來一直深深折磨著我,讓我不堪承受。

  3

  1997年,我高中畢業,考到了上海,我想當然地以為這個號稱全國最為時尚的城市可以開放一點,文明一點,自由那麼一點點。可生活了一段日子後,才發現是換湯不換藥,人心依然險惡,世道依然狹隘,你要敢說你想從事文藝創作,一樣會被別人無情恥笑。

  我不想再被別人恥笑,所以我只能被同化,幾年的大學生活充分培養了我如下的習慣:

  1、開口之前必先說一個「操」;

  2、熟練掌握了「傻B」的應用技巧,並在日常生活中反覆大量使用;

  3:不管見到認識不認識的同學,都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用說聲「hi,飯吃了吧」,仿佛大家都是文明人;

  4:學會了抽菸。熱衷的香菸是8塊錢一盒的「紅雙喜」,曾經一度貧窮到只能抽一塊五一包的「大前門」的地步,2000年開始只抽四塊錢一盒的「中南海」;

  5:吃了生平第一頓火鍋,從此愛的一塌糊塗,隔三岔五都要到學校附近的「樂滿家」火鍋城撮一頓;吃了上千頓三塊錢一份的蛋炒飯,和校門外那些做打排檔生意的安徽人混的倍兒熟;

  6:掌握了不下十種牌技,尤其精通「詐金花。」我和我們寢室的「楊三兒」,「林滔」並稱我們系的 「金花三賤客」,人見害怕,鬼見發愁;

  7:知道了一些衣服品牌,比如「班尼路」和「佐丹奴」,初步學會了一些簡單的穿著搭配技巧,知道原先高中時在運動服下穿皮鞋是一種很傻B的行為;

  8: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追求過幾個女孩,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姑娘們一個個以貌取人,忽略了我沖天的才華,把我純真的感情扼殺在朦朧之中,死得很慘很慘;

  ……

  人最害怕的就是擺事實講道理,現在想想幾年大學生活下來改變還真不少,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虛榮的表現,還有一部分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的時候我會對著鏡子撫摸著自己的臉龐試圖尋找出高中時期的種種鋒芒,可我所能觸及的只是越來越茂密的汗毛和鮮亮的青春痘,它們無恥地橫亘在我光潔的肌膚之上,擱手萬分,猶如我墮落的人證物證。

  而我所真正想表達的只是:所有的這些變化大大超過了我來上海時作為一個鄉下孩子所能預見的全部目標。於是,到現在我對我的某種語言或動作依然有一定的陌生感,覺得那很醜陋、很膚淺,其實並不屬於我。

  也就是說同化其實只是一種表象,我的內心依然無比守舊。具明顯的證明就是我依然堅持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是一個真正的生命體,其他的依然是虛無和假象,由此可見我真是一頑固的人,我聽說過上天會保佑吃飽飯的人,卻沒有聽過上天會保佑頑固的人,所以,在2000年以前的三年大學生活中我一直活的比較鬱悶,並且不認為在剩下的一年內會有任何改變。

  這一點可真讓人傷心。

  我一直喜歡把大學生活比喻成花朵,那麼我的大學充其量也只是一朵開放失敗的紅玫瑰。

  這個比喻好,可以說明一些問題,可以將我一顆敏感受傷的心表露無遺。

  4

  鬱悶的人往往火力過剩,需要找個合適的途徑發泄發泄,否則弄不好就會整出殺人放火、搶劫越貨之類的生猛舉動。

  2000年大行其道的網絡世界正好給我們提供了近乎完美的發泄平台。上網立即成了最時尚的行為,成了全體火力過猛的男女青年的桃花源,也成了我們這幫畢業前無所事事的混混們的精神天堂。

  天堂就是那個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忘掉煩憂的地方;天堂就是那個可以讓你盡情實現夢想的地方,即將告別校園的我們都是容易受傷的小孩,所以更願意把自己置於虛擬的世界久久不願醒來。網絡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我們喜怒哀樂的理由――脆弱的可以從中尋找到堅強,弱小的可以從中尋找到強大,虛偽的可以尋找到真誠,無恥的可以尋找到更無恥的力量。

  以上的排比句所形容的就是2000年網絡帶給我的所有感想,時隔多年回頭去看的時候,居然發現那種感覺竟是那麼的青澀懵懂,猶如池塘邊的睡蓮、理想中的初戀。

  據說每個人都喜歡在網絡上扮演另外一種身份,我很想脫俗但我比誰都俗,我在網絡上扮演的是一個情感專家,天天和有愛情的人討論愛情的甜蜜,和沒有愛情的人研究愛情的可悲,日子過得非常荒淫。

  該年的六月份我的荒淫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大的可能――我在當時特知名的中文原創作品網站「榕樹下」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情感論壇,我思考了三天三夜綜合了無數種可能最終給這個論壇取名為「寂寞疼痛。」我的用心良苦很快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就衝著這「寂寞」和「疼痛」兩名詞,祖國各地無數痴男怨女齊聚而來,集體抒發他們內心的「寂寞」,個個「疼痛」的不行。

  這些痴男怨女們一個個感情豐富、精力旺盛,仿佛沒有人為了當時還不便宜的上網費用而憂愁過,在我的論壇上她們整天說著風花雪月的故事,暢想著更加風花雪月的未來,實在浪漫的可以。很快「寂寞」和「疼痛」就成了她們用來標榜自己生活狀態的一種標誌,並且為此欲罷不能。

  就如此疼痛了一陣子後,我的論壇在「榕樹下」網站聲名鵲起。那些痴男怨女們近乎變態的熱情在最大程度上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我猶如改革開放後暴發的個體戶一樣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財富時感到不知所措。最初的幾天我是白天上不好課,夜裡睡不好覺,逢人就媚笑,遇事就手腳亂顫,一天到晚像個小瘋子一樣沒心沒肺的活蹦亂跳,表現出來的症狀和一個神經病患者別無二樣。

  5

  「寂寞疼痛」上的網友大多出生在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屬於那種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寶貝兒,世紀末的時候這些寶貝們正好發育成熟,於是一個個雄心壯志地開始渴望起一種叫愛情的東西來。

  2000年的愛情和那年的網絡一樣泡沫,且沒有風險投資又不能上市。於是那年失戀的女孩就特別的多。隔三岔五的就會冒出個小姑娘在論壇發帖子大放厥詞說自己又失戀了,生怕別人不知道。除卻失戀告白之外她們往往還會信誓旦旦地說在有生之年再也不相信狗屁愛情再也不相信豬狗不如的男人之類絕望無比的話。

  姑娘們的絕望很快得到我的同情,我這人沒有太多優點就擅長多愁善感,我寫了大量無病呻吟的文字像愛護小動物一樣精心撫慰那些為愛痴迷為愛瘋狂為愛欲罷不能的少女們那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我總是鼓勵她們不要那麼絕望還是應該去相信愛情應該再勇敢去愛別人,雖然我自己根本就不是這樣去認為的。但是我還是那樣去鼓勵別人好好去愛,由此可見我真是一個很善良的人,當然你會理解這是一種虛偽,是站著說話腰不疼,其實是一個道理,重要的是我確實是那樣去做了,而且做得很不錯。

  很多小姑娘在我的安慰之下重新獲得了愛一個人的勇氣和力量,她們很快又轟轟烈烈地重新投入到下一場愛戀之中,這真讓人感到欣慰。

  在這些寶貝們的文字中有大量的詞彙被反覆提及,類如:小資,愛上一個比自己大八歲的男人,安妮寶貝,同性愛,怎麼樣才能有效防止便秘,南京東路的星巴克內的藍山咖啡,資生堂的唇彩有多美……。

  我就整天生活在這樣一種氛圍之中,蔓延的胭脂流離,忽男忽女,欲罷不能。

  也有女孩試圖直接和我交流對愛情的心得體會,她們千方百計弄到我宿舍的電話號碼然後給我打電話說要和我討論愛情,這個時候我則會一改溫柔善良的面目,洶相畢露,特別是在對方告訴我她是多麼愛一個男人的時候我總會立即打斷她然後惡狠狠地說:

  「別他媽的和我討論愛情,噁心!」

  我之所以如此回答,往往是因為我嫉妒,我嫉妒自己不會那樣去愛別人更嫉妒沒有人那樣去愛我。一位名叫張國榮的男人曾經在一部光怪陸離卻好看得要命的電影裡如此說過:任何人都可以變得很狠毒,只要你嘗試什麼叫做嫉妒。

  這句話差不多可以反映我在2000年面對所謂愛情時真實的心態。

  而張國榮自己卻選擇在2003年愚人節那天從一幢名叫文華的大樓23層的高度上自由下落從而把自己徹底結束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因為嫉妒。

  6

  除了談情說愛外,我那論壇里的姑娘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模仿安妮寶貝寫小說。平時這些女孩一個個號稱自己迷戀米蘭·昆德拉和杜拉斯的文字,崇尚在午夜沖一杯藍山咖啡然後聽著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雖然我有理由相信她們中絕大多數人和我一樣並不知道帕格尼尼是男是女是個老太婆還是一個糟老頭,但這根本不妨礙他們去小資,每個女孩只要一開口就是一副「很受傷」的腔調,而這些都是那個叫「安妮寶貝」的浙江女人所引發的。

  說實話,你不生活在上海你就無法明白2000年時安妮寶貝對那些痴男怨女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在很長一段時期內,論壇上很多女孩子和我聊天的開場白差不都是:「你有看安妮的文字嗎?我覺得她筆下的女子就是我,我有很多欲望,在這個迷幻的城市裡我經常迷失方向……。」

  這種滄桑的話她們一說就是一大堆,跟拉稀一樣輕鬆無比。對此我大體不屑,因為我知道她們只是在耍酷。耍酷其實不要緊,哪個正在發育的青年男女不愛耍酷啊!可要命的是她們還一個個模仿安妮寶貝去寫愛情小說,寫給自己看情有可原,但是拼拼到處漫天飛舞地發帖去糟蹋別人的靈魂。

  這樣的愛情小說無論是語言還是情節都千篇一律,大體都是在上海這個物慾橫飛的城市裡生活著一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這個男子高高瘦瘦,看上去很白淨並且具有潔癖,男子的名字叫城或者林,這個男人還很憂鬱,愛護小動物,注意環保可以為了花花草草掉眼淚,當然這個男人是一個高級白領,雖然物質豐富但是內心蒼白,終於有一天見到了一個穿著棉布長裙並且穿球鞋不穿襪子還有著海藻般長發的女孩子,然後兩個人有了感情很快開始做愛,他們做愛顯然是瘋狂的,可以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只要一方有了性慾就可以如同兩台機器一樣永遠幹下去並且不會消耗能量不會產生垃圾場。最後肯定是以分離為結局,弄不好還會死一個,另外一個開始流浪,號稱要在流浪中學會遺忘……。這種小說的篇幅不會太長,句子也有欠通順。這幫小朋友遣詞造句還沒學會就描寫生離死別的愛情了,確實讓人欣慰。

  在這些女孩子的小說之中大多都會有精彩的性描寫。你千萬別以為這些18、9歲的小姑娘對性的理解只是天馬行空想像。如果你真的那麼以為只能說明你太愚蠢太封建。就比如說我論壇里好多女孩子都有著豐富的性經驗,這些性經驗是通過那些他們身體上呻吟的男人領悟到的,我曾為這個現實絕望過好一陣子,當然現在依然絕望著。絕望過後痛定思痛,我開始固執地認為現在的女孩子到了十八歲只要稍有風情的就差不多都經歷性生活了,你盡可以嘲笑我的淺薄無知甚至用心險惡。沒關係,你的嘲笑根本不會動搖我的觀點,因為我在你之前心已經被傷透過很多次,不,應該說無數次,N個如花如陽光如朝露如春夢的少女們很大方地告訴我她和一些男人的性事,或許只是因為她們知道我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往往是安全的,所以她們都無比樂意把我當成一個聆聽者。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我正在肆無忌憚地出賣她們,如果她們知道了我到很想知道她們會不會不在乎還是很傷心。

  有一次在網絡上我問一個18歲的高三女孩子,我說你和幾個男生發生過關係了啊?我以為她會立即罵我是變態就算不罵我也會立即憤然告別,可是她沒有,她的回答讓我恐怖地不行,只聽到她用一種驕傲的口氣對我說:

  「我一共和四個男人做過,兩年前有過一個孩子,打掉了……。」

  雖然當場我就被深深地嚇著了,但是為了顯示我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我立即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就四個?還好啦!我昨兒認識一個女孩,人家和十三個男人發生過關係了,光孩子就做掉三個,也才比你大一歲呢。」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不是在吹牛,因為前幾天的確有一個19歲大一的女孩子如此對我說過的。

  還有一次一個女孩子在電話里扳著手指頭給我數和她做過愛的男生,等到她兩隻手都不夠數的時候,我已經「落荒而逃」了,我怕再聽她數下去會當場瘋狂掉。

  這樣的對話在那段日子裡幾乎天天可見,於是我的心天天被無情的傷害,傷害的鮮血淋漓,傷害的體無完膚,傷害的終點就是終麻木不仁,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年過20的女孩告訴我她還是個處女,她很渴望在婚姻前保持貞節完美,我肯定會瞪大眼睛大叫一聲:

  「鬼啊!」

  這就是2000年一些女孩子的情感和性經歷的現狀,充滿了種種血腥的欲望,請相信我絕對沒有信口雌黃,如果說你還和我一樣有點良心的話。

  所以現在,當一個還沒有真正戀愛過也沒有任何性體驗的純情男生――我,口口聲聲告訴你我對愛情非常悲觀,請你不要把我當做神經病患者,也不要認為我在矯情,如果你和我有一樣的經歷,或許你會比我更絕望。

  7

  得意也好,絕望也罷。總之,2000年的那個暑假剛剛開始的日子裡,我借著「寂寞疼痛」這一畝三分地活得異常生猛,通常狀態下我就以一救世主的身份去面對那些為愛煎熬為愛不能自拔為愛像得了打擺子的女孩們,救世主自然是受人尊敬的,事實也是如此,在論壇里我有絕對的威信,也受到了無數MM媚俗的崇敬。

  她們愛看我編織的愛情故事,並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她們更樂意聽我分析愛情的道理並引以為鑑,她們「愛我、寵我、包容我的一切不良行為」,長此以往,我就養成了很多壞脾氣,比如有「外地人不聊,男人不聊,老女人不聊」的「三不聊」原則。

  我就這樣或快樂或憂愁地揮霍著自己大學的最後的日子,大四的課程不多了,最大的煩憂就是找工作,不過這還不是特別急,反正萬事拖沓已經成為我們的優良傳統。我們可以每天可以「荒淫無度」睡覺睡到自然醒,沒有人會去管你一個畢業生的精神狀態只要你別發瘋別變態,你有憂傷可以有憤怒也可以去寫詩,你可以抽菸可以喝酒可以以泡妞可以歌唱祖國,也可以快樂可以哈哈大笑可以張牙舞爪不可一世覺得你是大爺你天下第一,當然你還可以跟一幫和你一樣無聊的混蛋們到學校附近的通宵大排檔喝酒,不醉不歸、醉了也不歸。

  這,差不多就是我畢業前一年的真實生活狀態,那是一種自由愜意的生活,一種真正民主的生活,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這都不是我的YY而是事實。

  而在這個事實中還透露出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2000年我好像什麼都不缺,除了愛情!

  7

  童小語就是「寂寞疼痛」上的一個典型寶貝兒――崇尚虛幻縹緲的浪漫,擅長馬不停蹄的憂傷,迷戀一切小資的生活方式並且堅持認為那些就是她人生應該追逐的方向。

  2000年時童小語17歲,屬於情竇初開的年齡,生活中她壓根就不認識幾個男人,網絡的出現給她提供了戀愛的機會——那年暑假,童小語正和一湖南人瘋狂網戀,兩個人天天卿卿我我、恩愛無比,簡直恨不得能越過這幾千里的物理距離立即結婚過日子,熱烈地嚇人。用童小語後來對我說的話就是「我們都開始商量婚後要買宜家家居了。」

  由此你大體也可以明白2000年的少男少女們對網戀的熱情是多麼真摯和高漲。後來不曉得那湖南傻B怎麼就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忽然之間一反常態對童小語異常冷漠,於是童小語變成了童怨女,那湖南傻B在童怨女再三追問之下說出什麼「愛會敗在時空距離」、「遙遙無期的網絡讓我對你的愛變得那樣無能為力」之類滄桑無比的話就消失不見了,簡直就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這湖南傻B雖然沒有帶走什麼雲彩卻帶走了童怨女很多眼淚,童怨女對這段網絡戀情的痴迷和執著讓我很是費解。總之童怨女網戀失敗之後在我的論壇以每天十篇帖子且每篇帖子超過2000字的規模發泄她失戀的痛楚。

  一開始我還想以此為典範教育一下那些成天說自己不相信愛情的女孩,想以此證明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相信愛的,所以每次都給她的帖子做TOP以便更多人可以看到。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我都嫌煩了,她那點破故事我都能倒背如流跟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樣了,童怨女還是無法停止她的火力成天訴說不止,終於有一天我無法再忍受了我發帖子告訴她凡事適可而止你不珍惜自己的眼淚也要考慮別人的心情你再這樣發帖子弄的好像不是你失戀了而是我失戀了,結果她不但不聽我的勸告繼續發她的控訴帖子,而且目標變得更為明確,以前的帖子的最後總是這樣寫:「誰能告訴我,我這麼愛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誰又能告訴我,我的生命中是否還有幸福?」現在好了,變成:「蘇揚請你告訴我,我那麼愛他是為了什麼,蘇揚請你告訴我,我的生命中是否還有幸福。」童小語的口氣好像拋棄她的那個湖南傻B就是我,我繼續跟帖子說你失戀了哭兩聲就差不多了,日子總是要過,考試總是要考,失戀的人我見多了,失戀成你這個樣子我還是頭一趟碰到何況還是網戀?見都沒有見過,弄得那麼純情幹什麼啊?

  結果童小語沒有再反駁什麼,而是可憐兮兮對我說:「蘇揚,你知道嗎?我可是第一次那麼去喜歡一個男生啊!」

  8

  童小語對我說這話的時候不是在網絡上,而是在虹口公園南大門邊的茶坊里,在拒絕了童小語千百次的見面要求後我終於徹底敗在她的口水之下答應現身相見。

  童小語曾問我為什麼總是不肯和她見面,我說我和誰都不肯見面的,她又問這是為什麼,我說你怎麼有那麼多為什麼啊?弄得跟十萬個為什麼似的,干我們這行的是不能輕易和別人見面的。說完我自己也覺得很滑稽,可我確實不是在故作神秘,你可以用你聰慧的大腦想想看,那幫正在旺盛發育的丫頭們的幻想能力一個個不要太豐富,你站在高處說幾句滄桑的話冷不丁她能把你想像成F4加以崇拜,可你要真和她見面了讓她發現其實心中所敬仰的偶像跟身邊灰頭土臉的人沒什麼兩樣那打擊得有多大啊?像我這種智慧的人自然不會犯貪小失大的毛病的,所以一直鐵了心堅決不和論壇上的網友見面。

  後來童小語說我肯定特丑,並且在論壇上大肆宣揚,這小混蛋沒有什麼特長就數胡謅有一套,結果對我的長相取證成了論壇上所有姑娘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最後一致的結論就是我生理肯定有嚴重缺陷,否則何以連照片都不敢上傳一張呢?我一看事態有可能惡化,於是就答應了童小語的見面要求,但是條件之一是她請我喝茶。見面後才知道還是中了她的激將計。

  2000年7月的一個傍晚,我頂著還未消失的烈日沿著中山北一路的高架狂騎直奔虹口公園――那幾乎是我來上海三年多的第一次一個人騎車「遠行。」

  在此之前,我最遠的出門記錄是坐車到人民廣場,當時我的本意是想到人民廣場附近的福州路逛逛然後買幾本書的,結果我在人民廣場附近兜了半個小時還沒找到福州路最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了,心急之下差點報警想冒充白痴讓警察叔叔送我回去。

  那天我用了半個多小時順利騎到了虹口公園,然後披著一身臭汗站在約定的茶坊門口等候童小語。傍晚時分的虹口公園門口人流如織,熱鬧非凡,賣糖葫蘆的大爺和賣茶葉蛋的大媽拼命朝你殷勤微笑試圖引起你的注意,粗笨的灑水車發出悅耳的音調從你面前飄然而過,一片愜意繁華景象。

  我不停地用餐巾紙擦拭著腦門上的汗水並且反覆對著鏡子研究怎麼樣微笑會比較有魅力,間或從包里掏出把小白梳子梳我那凌亂的頭髮,接著我還擔心牙齒上殘留著中午吃的韭菜於是不停對著一邊錚亮的欄杆齜著牙然後用剛掏完鼻孔的小拇指頭不停地剔著果然存在的韭菜葉,我知道我的樣子看上去一定很狼狽,但現在狼狽總比等會被童小語見到時候狼狽好,我想我是英明的,可就這樣狼狽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童小語還沒有在我面前出現,最後正當我憤怒不已並決定打道回府之際,一直站在我身邊的那個穿著淺紅色職業裝,拎著個很時尚的皮包看上去特洋氣的女孩邁著款款碎步遲疑地走到我身邊很禮貌地地問我是不是叫蘇揚,然後在我驚魂未定之際,這個年輕且貌美的女孩說她叫童小語。

  9

  很多時候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諷刺,因為捉弄你的那個混蛋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上帝。

  我的意思是:很多時候你為了做好一件事而作了充足的準備,可到最後所有的用心良苦很可能是白費,這種白費就是打擊,而這個過程就是滑稽。這樣的滑稽在我以後的生活中反覆出現過N次,搞得我狼狽不堪。

  我是說,2000年那個夏日的下午,那個還算美麗的下午當我第一眼見到童小語的時候我深深感到了上帝他老人家給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老家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讓童小語的氣質和外貌超出我的想像能力之外的,就算他可以這樣也完全沒有必要讓童小語看著我不停擦汗並且對著欄杆做出無數種奇怪的笑容的樣子――在此之前我一直沒有和上海女孩子有太多交往過,我想當然以為她們會和我們學校那些奇形怪狀的醜女們一副德性,更何況看了童小語在「寂寞疼痛」上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帖子一直讓我覺得她就應該是那種稚氣未脫的小女生,成天背個雙肩包蹦來蹦去嘴裡咬著棒棒糖吹吹泡泡什麼的――不就是一個17歲的小女孩嘛,不這樣還能哪樣啊?可面前的這個叫童小語的女孩不但長相成熟且甜美,而且穿著頗似工作了數年的白領,動不動還真誠地朝你微笑讓禮貌的讓你無法適應,更讓我大跌眼鏡的是,她真的好高,雖然穿著平底鞋,但依然不在我之下。所有的這些意外都讓我事先精心準備的對話內容全部作廢,因為我的經驗告訴我在這樣時尚的女孩子面前我絕對不可以玩弄深沉,否則只會弄巧成拙。於是站在童小語身邊我無法掩飾自己的心虛然後渾身又開始大規模出汗,擦都來不及擦。幸好童小語對我的心虛仿佛沒太在意她只是疑惑地看著我說了句:天好像沒那麼熱吧,然後就和我一前一後走進了茶坊。

  那個傍晚童小語坐在茶紡里的鞦韆上一晃一晃地對我訴說她的感情故事,講到被拋棄那一段情節時已經泣不成聲,眼睛哭地通紅跟兔子似的。講完之後又問了一通我知道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然後就瞪著兔子眼死命地看著我,我被她看得渾身打了個寒磣,我說我當然不知道了。

  童小語說:「你為什麼不知道呢?你是情感專家啊,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我說我知道才怪,我知道的話那湖南傻B不就是我了嗎?說完之後我自己就樂了,我想自己還不知道拋棄女孩的感覺是不是很爽呢,這得回去問老馬去。童小語繼續瞪著個兔子眼看著我,等我笑完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說:「你笑什麼啊?」說這話時她眉毛上揚眼神迷惘滿臉的真誠,弄得我又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然後心中就是一片巨大的空白,是啊,我到底笑什麼呢?

  「蘇揚,你說我還能再去愛一個人嗎?」

  「會啊」,我毫不猶豫回答。

  童小語不說話,就瞪著我,一臉的不相信。

  「肯定會的」,我立即補充說明。

  「你騙我」,童小語捏著手中的吸管在薄荷紅茶里死命攪來攪去,「你肯定在騙我,我不可能再有愛情了」,她瞪著我緩緩說,然後低頭又去攪那紅茶,

  我被她攪的心驚肉跳,我反問:「我騙你幹嗎啊?騙你我又不長塊肉」,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的認真,結果童小語說:「你不要再長肉了,你已經夠胖了。」

  童小語說這話的時候依然很真誠,真誠地一點都不像在嘲諷我,所以我只能接受,並鬱悶不已。

  一年後的一天我再次問起童小語第一次見到我的感覺時,那時童小語已經深深吸取了我說話的精華,就是說什麼都要嘲嘲別人,只見她緩慢凝視著我然後一字一字地說:「蘇揚,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見到的是火風了呢。」

  火風,哈哈,大夥還記得嗎?就是十年前全中國到處高唱:「抱一抱呀抱一抱,抱著我那妹妹上花轎……」的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胖子啊!

  玩笑開大了吧!

  10

  三年後的某一天我在虹口公園附近租借了一間地下室作為安生之所,茶餘飯後我總喜歡一個人沿著虹口公園的圍牆走走,一邊打發無聊的時光一邊乘機回憶點什麼。每次路過我和童小語第一次見面的那家茶坊的時候我都會小心翼翼,透過寬敞明亮的落地窗我可以清洗看到我和童小語曾坐過的那張桌椅,茶坊里有時候人滿為患有時候空無一人,那個曾經被我和童小語坐在屁股底下的鞦韆在空中晃來晃去,寂寞的可以。

  其實我知道寂寞的不是鞦韆寂寞的只是我的心,但我不知道一個人如果變得麻木不仁是不是就不會再為消逝的幸福去感傷,反正我是做不到,說實話我很想遊戲人間想玩弄感情很想把愛情當成玩具當成遊戲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我拿不起更放不下。我痛恨我身上的這些痼疾所以我總是會對自己說:我們之所以會對一個人加以留戀並感傷不已,並不是我們性格里缺乏無恥,缺乏殘忍,缺乏喜新厭舊的能力,我們缺乏的只是遺忘的本領,也就是說,如果當一份感情結束的那一天大家就可以立即遺忘曾經的風花雪月,那麼誰都會活得很滋潤。

  在童小語離開我後的日子裡,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尋覓到三樣東西:孟婆湯,忘情水,還有一壺名叫「醉生夢死」的酒。

  11

  「蘇揚,你是個作家對不對?」那個傍晚臨別之前,童小語虔誠無比地問我。

  「什麼作家啊,就我那兩下子,嚇蒙人的都是。」我實話實說。

  「你就是。」她堅持。

  「你又知道了?」我不屑。

  「那還要說」,童小語非常地得意,「一看就知道你是作家。」

  「你倒是說說怎麼看出來的。」

  「嗯,主要形象很像,因為正常人是不會留那麼長的頭髮的,就算留長髮也不會蓬頭散發不休邊幅的,也就你們搞藝術才會有這種邋遢樣的。」

  聽了這話我剛喝到嘴裡的水差點給氣得噴出來,為了避免被童小語天真的言語繼續傷害我趕緊轉移話題,我說,「你很崇敬作家嗎?」

  「恩,對的,我還夢想過韓寒向我求婚呢。」

  「韓寒?那小子很色的,見到你這樣的漂亮姑娘肯定垂涎三尺。」

  「不許你這這樣說他。」她竟然有點兒生氣了。

  「騙你幹嗎,我有他電話號碼,對了,乾脆回頭幫你們介紹介紹,說不定還真能撮成好事呢。」

  「真的?」她信以為真,笑逐顏開。

  「煮的。」我白了她一眼,這丫頭真夠傻的。

  「你們作家都喜歡騙人。」她沮喪萬分。

  我詳怒:「我說了我不是什麼作家,你叫我作家還不如叫我傻B來的好呢。」

  結果童小語當場拼命搖頭表示自己不明白傻B是什麼意思,等我費盡口舌向她解釋清楚傻B就等同於她們上海話里的「戇大」也就是「白痴、十三點、二百五」的意思後,她突然笑靨如花地對我對我說:「蘇揚,那你就是一個傻B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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