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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蕪僮視線下斂,一瞧,杯中之影早已換成了他自己。

  酒性本烈,卻困於方寸之間。

  衛蕪僮皺了皺眉。

  他緩緩低下頭,就著沈寐端著酒杯的姿勢,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

  宴席間,不知是誰率先嗤了一聲,低聲怒斥道:「荒唐!」

  沈寐全當聽不見,瞧了那酒杯片刻,竟又親自斟了一杯酒。

  卻不妨,衛蕪僮猛地起身。

  酒壺被碰翻。

  烈酒倒在龍袍之上。

  「衛蕪僮!」沈寐還沒來得及發作,衛蕪僮已經決然地轉過身。

  往黑暗中走去。

  第二十二章

  回寢殿的路很長很長。

  衛蕪僮一刻也不想待,用盡了此時所有的力氣狂奔。

  夜色深沉,宮燈輕慢。

  放在衛蕪僮眼中,全是重影。

  也不知跑了多久,衛蕪僮精疲力竭,終於停了下來。

  他扶著宮牆喘息。

  喘息間,他又嗅到夜宴上的酒氣。

  衛蕪僮意識到什麼,抬手扣著喉嚨,將夜宴上唯一喝的那杯酒吐了出來。

  吐完,許是太過虛弱,衛蕪僮沒撐住,咳了好一會。

  待咳聲停歇時,衛蕪僮面色蒼白,已是連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忽然,衛蕪僮笑了笑,滿眼荒涼。

  他還以為,自衛和書死後,他對任何事物早已麻木,卻不曾想,僅是夜宴上那杯酒,就打破了他數日以來的平靜。

  「沈寐……」衛蕪僮一字一頓地念著這個名字,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

  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為何非要來招惹他呢?

  不過隨意一句承諾,隨意一道聖旨。

  定了他的一生。

  殺了他的兄長!

  衛蕪僮攥緊了衣襟,任由窒息感涌遍全身。

  沒錯,他是恨沈寐,可他更恨自己!

  多少次午夜夢回之時,他希望自己留在夢中,沒有撿起那顆石子,這樣,他就不會遇見沈寐。

  他的兄長也不會死了。

  「陛下。」宮人焦急的聲音傳來。

  衛蕪僮鬆開衣襟,閉上雙眼,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

  玉佩墜在腰間,搖晃作響,在一片寂靜之中,顯得尤為清晰。

  「衛蕪僮。」沈寐姍姍來遲,擺擺手讓宮人退下,語氣有些煩躁,「今日夜宴,朕給足了你榮光,那場舞,是朕特意為你準備的,你這般離席,是在鬧……」

  沈寐不知想到了什麼,強行壓下了心緒,算得上溫和地道:「你即便不喜,朕也可以換成別的,如此不發一言又是做什麼?」

  「做什麼?」衛蕪僮平靜地反問,轉過身來,「沈寐,在你眼裡,我只是一個玩物嗎?」

  「玩物」一詞實在諷刺,沈寐不由得皺了皺眉,「朕並非……」

  衛蕪僮打斷他,「你讓我出席夜宴,將我架在群臣之前,為我屢屢打破常規,駁了在場所有人的臉面,你覺得這是殊榮?」

  「你是不是覺得,我便如同你養的寵物,若是生氣了,不開心了,哄一哄,賞賜些恩惠,我就會乖乖聽話,就會跟從前一樣?」

  「威懾不足,便改為恩賞,這就是你的手段嗎?」

  衛蕪僮的神情碎裂了一瞬,被冷風吹得搖搖欲墜。

  「沈寐,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你問過我,這些殊榮我到底需不需要嗎?你覺得你這麼做我就能寬心,就能成為你眼中的衛蕪僮嗎!」

  多少次,衛蕪僮跟沈寐說過,說他不喜歡,不願意,說他害怕。

  可沈寐沒有聽進去。

  在城牆上,衛蕪僮苦苦哀求,求沈寐放過他的兄長。

  沈寐還是沒有聽進去。

  到了如今,無可挽回的當下,沈寐竟仍覺得,予以殊榮,便能讓衛蕪僮寬心。

  夜宴之上,朝臣那些竊竊私語,那些進言,不是在反駁沈寐,是在一遍遍告訴衛蕪僮。

  昔年大夢,並不值得。

  他與沈寐的初見,荒唐又可笑。

  夜色漸深,寒風呼嘯,今日難得的好天氣,卻即將在此刻終結。

  沈寐面色僵硬,不知是被衛蕪僮的話堵著,又或是被寒風裹挾,說不出話來。

  半晌,衛蕪僮不著痕跡地扶了扶宮牆,道:「沈寐,那年春日,你見我的第一面,在想什麼?」

  這個問題,其實早在衛蕪僮第一次逃出宮聽得宮人談論之時,便有了答案,今日,衛蕪僮想聽沈寐親口說出來。

  意料之中,沈寐沉默了。

  寒風將那一刻的無聲無限放大,也將衛蕪僮心中的麻木擴成汪洋大海。

  「沈寐。」衛蕪僮抬眼,最後一次認認真真地瞧著他,「你愛我嗎?」

  沈寐也同樣望著衛蕪僮。

  不知為何,沈寐突然覺著眼前之人無比陌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衛蕪僮眼底的情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除了恨,好像還摻雜著別的。

  是絕望?還是心如死灰?

  堂堂帝王,在這一刻,沈寐第一次發現,自己竟全然看不懂衛蕪僮了。

  「朕……」沈寐遲疑了一瞬,「朕自然是愛你的。」

  「愛我……」衛蕪僮將這兩個字來回地念,在口舌之間滾過無數遍。

  起初,衛蕪僮只是面色平靜地重複。

  到後來,衛蕪僮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唇角扯開撕裂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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