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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原諒……那就不原諒吧。」
秦齊看到那團霧氣逐漸氤氳了,匯成了某種更加濕潤的東西,一滴淚沿著信宿的臉龐落下來。
如玻璃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
「魏局,您找我。」
林載川推開局長辦公室的門,看到了坐在椅子裡的魏平良。
他本來也想今天下午過來跟魏平良匯報工作的,昨天回來的時間太晚了,那會兒魏平良已經不在市局。
「回來了。」
魏平良沖他一點頭,破天荒地沒有跟林載川寒暄、問長問短,反而開門見山道:「過來坐,我有一個東西要給你看。」
看到他的態度,林載川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神色稍微變了變,抬步走了過去。
「我聽說信宿跟你一起回來的——我不管他這段時間離開市局是去幹什麼了,那是他的事。」
魏平良抬眼看著林載川:「載川,你知道信宿當時跟我請假用的是什麼理由嗎?」
這個他倒是聽信宿說起過,林載川遲疑道:「嗯,病假。」
但看魏平良的反應,好像不止是病假那麼簡單。
魏平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以形容,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裡面只有一張薄薄的A4紙。
上面白紙黑字的幾段話。
右下角蓋著一個精神認定機構的鮮紅公章。
「這是信宿當時跟我請長假的時候給我的……他說自己有精神病。」
魏平良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把這句話說出來,只能是嘴角抽動了一下,「我沒想到他是真的有病!」
這不是罵人,而是一句客觀評價。
林載川接過那張紙,看著診斷報告上面的診斷報告。
——「邊緣性人格障礙」。
林載川常年接觸各種犯罪分子,當然知道這個病意味著什麼。
對於這種精神疾病來說,嚴重抑鬱症只是伴生症狀之一。
在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的腦海里,負面情緒可以無限向內堆疊,直到形成一個漆黑無底的漩渦,瘋狂吞噬掉所有正面的、向上的、樂觀的情緒,他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極致冷漠,乃至於愛好自傷自毀。
有許多罪犯都患有邊緣性人格障礙。
而這種病的起因,大都來自幼年的精神創傷。
一個傷疤的潰爛蔓延。
「這種人……這種病就是心理極度不健康!」魏局語氣匪夷所思,「他當初是怎麼通過咱們市局心理考核的?!這樣一個精神不穩定的人,怎麼還能繼續當刑警為人民服務?!」
林載川望著手中的診斷報告,望著上面的一行文字,他心想:……很多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信宿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他的同理心約等於零,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喜怒哀樂,對許多悲劇都能做到無動於衷的冷眼旁觀。
在其他刑警處理案子身處其境感到極度悲傷或者憤怒的時候,信宿冷漠的總像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但是……
但他確實是善良的。
儘管那一絲善良被藏匿的很難尋覓、不為人知。
可林載川知道。
「因為……」
許久,房間裡才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林載川的聲音幾乎低啞的幾不可聞。
「因為他更加擅長自控。」
信宿的確患有邊緣性人格障礙——那像某種精神上的毒素,日復一日地侵蝕著他的思想,是一種內在的塌陷。
好像風化的蟬蛻,表面看起來形神具備,其實輕輕一捏就完全碎了。
可信宿強悍到幾乎自虐的自控能力又讓他可以將他的外部行為維持在一個「正常」的邊界。
他很清醒地坍塌著。
林載川道:「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他會放任那些負面情緒在他的腦海內部蔓延滋長,但會控制或者糾正他所表現出來的行為。」
「如果一個偽善的人可以偽裝一輩子的善良,那這個人就是真正善良的。」
「如果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可以永遠表現的像正常人一樣,那他就是一個正常的人。」
「魏局,信宿不會失控的。」林載川輕聲道。
「……永遠都不會。」
這次,輪到魏局沉默了許久,辦公室里的氣氛緊繃而嚴峻。
「一個司法機關工作人員患有這種精神疾病,這不是一件小事,上級處理下來,很有可能信宿是會被直接開除的。」魏平良用力抹了下臉,「這件事我遲遲沒有上報,就是想等你回來再解決這件事,能在咱們市局內部解決,我也不想鬧的人盡皆知。」
林載川將手裡的紙摺疊了起來,他的語氣平靜,「就算讓省廳的人來處理這件事,也一定會再對信宿進行一次精神檢測。」
「您猜到時候的診斷結果還會跟現在一樣嗎?」
魏平良愣了愣。
「他會好起來的。」
林載川聲音極輕地說。
「我會讓他好起來的。」
離開魏平良的辦公室,林載川獨自在外面的長廊上站了片刻。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離晚上下班不到四個小時。
或許很多事的答案在今天晚上都會浮出水面。
還有他反覆思量揣測、但又從來不敢深思的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