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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很熱鬧,基本上是林匪石在說、其他三個人在聽——此人滔滔不絕地從這頓聚餐開始,到江裴遺把盤子都收拾進廚房,叭叭的一分鐘都沒停下。
旁邊還有一隻小香豬在跟著哼哼唧唧的附和。
直到林載川信宿二人起身準備告辭,林匪石才戀戀不捨跟他們揮手,「有時間下次再來玩!」
林載川微微頷首:「會的。」
離開江裴遺的家,林載川跟信宿直接去了市局,結果他們前腳剛踏進門,魏局後腳就火急火燎找人把林載川叫走了。
信宿在辦公室里呆了一會兒,然後拿著車鑰匙一個人離開了公安局,不告而別。
今天的天氣很熱,信宿出來的時候把外套脫了,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襯衫,版型有些寬鬆,露出半片蒼白凹陷的鎖骨,頭髮被一根皮筋低低扎在一起,有幾縷髮絲凌亂散落下來——脫離了「警察」這個角色,他看起來甚至是有些出離邪性的。
信宿打著方向盤單手倒車,把車子停在酒吧門口的車庫裡,腳下剎車一踩到底。
工作日的下午酒吧里幾乎沒有什麼人來往,秦齊在吧檯裡面無聊地晃著一杯橙汁,單手戳著下巴。
房門被推開,一人逆光走了進來,秦齊下意識道:「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麼?」
那人沒說話,只是一步一步走近了。
「我媽耶!?」看清來人的臉,秦齊嚇得連家鄉話都噴出來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步繞出了吧檯,「信宿!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提前告訴我?」
信宿神情懶倦道:「昨天晚上剛回——給我拿瓶紅酒。」
「你這還喝什麼酒!」秦齊盯著他的臉,「這麼長一道口子!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萬一你在那地方不幸掛了,剩下這一地爛攤子我可給你收拾不了!」
信宿「嘖」了一聲,單手捂了下耳朵,「不要大驚小怪,我的耳朵剛能聽到聲音,受不了你這個分貝。」
他又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不是手腳齊全地回來了。」
信宿沒跟他說周風物的事,那會兒秦齊還沒到霜降里臥底,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關於那次行動,秦齊也只是知道一點點,還是軟磨硬泡從上級那邊打聽到的,兩個人都受了不輕的傷,但好在沒有危及性命。
信宿這個時候到他這裡來,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敘舊……
秦齊低聲道:「前段時間你讓我傳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現在整個市局的人都知道,在市局內部有我們霜降的臥底,代號驚蟄。」
信宿把吧檯上的新鮮橙汁拿了過來:「嗯,聽說了。」
跟信宿的漫不經心比起來,秦齊的臉色簡直是憂心忡忡,似乎最後還想再勸他一把,「信宿,你真的想好了嗎?現在還有機會把這件事圓起來,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就再也沒有辦法收手了。」
「我也沒有打算收手。」
信宿的聲音低而堅決,沒有絲毫動容,堅冰似的冷漠,一雙瞳孔無機質的深黑。
秦齊:「但是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尋求市局警方的幫助,跟那個人一起並肩作戰。
信宿看了他一眼:「你應該知道,從計劃這件事開始,我就沒有打算把市局的人牽扯進來。」
秦齊一陣沉默。
他當然知道。
霜降,沙蠍,這兩個在浮岫市深埋幾十年、根深蒂固的兩個組織,規模龐大到難以想像,是幾乎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來抗衡的,就算有警方的幫助,也一定會造成無法估量的犧牲。
可信宿竟然妄想著只付出他一個人的代價。
……在設計這盤局的時候,信宿甚至就沒有打算從這個深不可測的漩渦里活著抽身出來。
秦齊的眼眶有些發熱,他咬了咬牙,還是不死心,「萬一……萬一林隊想要跟你一起走,你們兩個人……」
兩個人一起面對,總好過單刀赴會。
信宿淡淡道:「我不願意他跟我一路。載川應該在陽光照耀的地方,而不是陰暗骯髒的淤泥里。」
一直以來信宿面對的,是市局十年都沒有能夠拔除的頑固勢力,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極端犯罪分子,無論沙蠍還是霜降,能夠在這兩方勢力的注視下走到這一步,信宿不知道多少跟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
信宿非常明白,那是在深淵裡屠龍——即便是有市局的幫助,都無比危險。
信宿很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將是這盤棋局的最後一枚棋子。
假如他一去不回,林載川沒有必要因為他牽扯其中。
從布下這盤棋局的開始,他就沒有打算把任何人牽扯進來。
在林載川身邊的這段時間,已經是命運對他鮮有的饋贈。
信宿當然是貪戀的。
甚至不知滿足。
可但凡他貪求什麼,就失去什麼。
……他不敢了。
秦齊半晌沒說話,事實上跟閻王認識了那麼久,他沒有改變過閻王的任何決定,甚至信宿自己都不能。
信宿空洞的目光望著吧檯上的杯子,怔怔許久沒有動彈,他輕聲喃喃道:「只不過,我好像要辜負他的信任了。」
他的眼眶微紅,攏了一層不甚清晰的潮濕霧氣,像是難過極了,但片刻後他又笑了一聲。
信宿輕笑著說:「我騙了他這麼多,不知道他以後還願不願意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