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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起來還很年輕,年紀可能跟林載川差不多,他的皮膚有一種久不見光的病態的蒼白,身形看起來也非常消瘦文弱。
他穿著一件長身羽絨服、黑色長褲,脖子上套著一條灰色圍脖,打理的非常規整,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乍一看給人的感覺很像文質彬彬的學者。
謝楓的身後還跟了兩個人,一路把他護送到了這座雪山上。
班傑明拄著拐杖走到他的面前,臉上難得掛著笑,「你來了。」
謝楓點了點頭:「老闆。」
組織里的幾個老人跟他的交情不淺,聽到謝楓來了,都一窩蜂湊了過去。
林載川遠遠站在人群邊緣,沒有上前。
他只是在照片上見過這個男人的臉,而根據信宿對他說的消息,這人的真實名字並不是「謝楓」,但信宿沒有說他的名字叫什麼。
謝楓極為客套地跟他們寒暄了一陣,推了一下眼鏡,詢問道:「信宿在哪裡?」
一個白人馬上道:「就在後院,我帶你過去。」
信宿現在是個瘸子,站不起來,只能勉強靠在一個石凳旁邊,他的身上哪裡都髒兮兮的,看起來有些狼狽。
謝楓一眼就認出了他。
小時候軟弱無害的皮囊長開了,竟然這樣冰冷鋒利。
他的心裡嘆息一聲,抬步走了過去。
看到走過來的那個男人,信宿的瞳孔輕微收緊了一瞬,心裡竄起一絲難以描述的恐懼感。
——他其實早就已經從那段時光里走出來了,甚至於完全不在意這個人給自己留下過的陰影。
但是有一種出於本能的恐懼反應是無法控制的,那是在年幼的時候受過毀滅性的傷害、長久難以癒合,以至於在成年後看到創傷源,還是想要躲避的條件反射。
是所有生物在遭受傷痛後趨利避害的本能。
謝楓慢慢走到他的身邊,然後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
他溫和地笑了笑,瞳孔里倒映出一張有些蒼白的臉,抬起手摸了摸信宿的頭。
他語含笑意道:「好久不見了,小信宿。」
「你能活到今天,真是讓我感到非常驚喜。」
——
第二百零六章
信宿稍微抬起頭。
眼前的這個男人跟他記憶里別無二致,好像這麼多年的時間,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輕笑了一聲,神情淡淡道:「托你的福,我還沒死。」
遠處,林載川心裡莫名感覺有些異樣。
他從來沒有見過信宿這樣的狀態——信宿看起來總是非常鬆弛的,整個世界上除了林載川,好像沒有他在意的東西了,所以他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漫不經心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林載川的錯覺,在見到謝楓的時候,他看起來有些異常的緊繃。
「你的性格跟以前相差許多。」謝楓垂眼注視他許久,輕輕彎下腰,將信宿的一條手臂搭在肩上,稍一用力就將他整個人帶了起來。
他稍微一側頭,「老闆,有空閒的房間嗎?我想跟我的老朋友敘一敘舊。」
班傑明對旁邊的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人立馬給謝楓帶了一條路,語氣相當恭敬,「這邊有地方。」
到了房間裡,謝楓——真正的周風物將信宿小心放在椅子上,低聲問他:「這樣坐著可以嗎?」
信宿沒回答,心裡淡漠地想:這個人還是那麼喜歡惺惺作態。
謝楓站在一邊,望著他自然垂落下去的雙腿,嗓音溫和:「聽說你的腿上有疾,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後遺症嗎?」
信宿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都是在裝瘸,班傑明沒跟他解釋,信宿也懶得反駁,當是默認了。
謝楓看他可以自己坐穩,就拉過一個凳子在他的對面坐下來,「聽說我剛回到中國,你就來到了這裡,所以,你是為我而來的嗎?」
信宿眉眼有些厭倦道:「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謝楓輕笑了一聲:「既然如此,你願意跟我走嗎?」
聽到這句話,信宿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抬起眼,一雙漆黑眼珠里泛著極為冰冷的光,他譏笑一聲道:「你還是那麼喜歡虛情假意啊,周風物。」
周風物就是披著一張體面人皮的衣冠禽獸,他最擅長的就是用天衣無縫的偽裝來輕易旁人的信任。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在他還很小、愚蠢到對一個陌生人交付信任的時候,這個人也對他說過相同的一句話——
「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時幼年的信宿把這個人當做垂死掙扎時的救命稻草,以為他終於可以從謝楓日復一日的囚禁之下逃出去,他以為這是可能把他從地獄裡帶出去的人。
於是他毫無防備地將手放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手裡。
周風物也確實把他從那個黑暗的囚牢裡帶了出去。
讓他洗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還給他許多東西吃,讓他不至於感到嚴重飢餓。
然後周風物把他帶了一間乾淨而明亮的房間裡,讓他坐在布滿消毒水氣味的雪白實驗台上。
又微笑著將一支渾濁暗白的針劑推到了他的血管當中。
信宿甚至還能夠清晰回憶起當時的情境。
那時候的年輕男人對他笑了一聲,深深注視著他,玻璃鏡片之後的一雙眼睛顯得格外和善溫柔,他摸了摸小信宿的頭,聲音溫和地對他說:「不疼,會讓你覺得很舒服,你只需要告訴我是什麼感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