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穆涵,裴夫人手中帕子一緊,從前這一雙兒女,她只是厭棄他們生母那個賤婢,如今是他們的父親她也恨上,耐性兒好臉兒俱懶得賠,裴夫人搪塞道:「還早。」

  穆庈雪凝望她一刻,默默問:「我的生辰,你別是不記得。」

  裴夫人叫這一問催逼得不自在,煩道:「你這孩子,到宮裡學規矩怎越發學回去,當著母親的面兒你你你的,成何體統。」

  做一輩子母女的兩人對望,良久,穆庈雪朱唇輕啟:「你當真是我的母親麼?」

  只這一句,裴夫人渾身一震,張嘴想斥責卻一時沒說出來話,穆庈雪很快接著問:「你是二兄的母親麼?表字,二兄沒有,我也沒有,你和父親眼裡,我們兄妹二個哪裡配?」

  裴夫人頰上漲紫:「這說的哪的話!誰教你說的?生養你十幾年,你白說這話!」

  卻到底只是空泛訓斥,無以反駁。

  色厲內荏罷了。「白說?」穆庈雪手上一枚金燦燦的蜜橘劈手剝開,「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大兄是橘,二兄和我則為枳,生來就是不同的。你偏院中十五年前關的女子,你敢說不知情?」

  說罷一手橘瓣啪地擲在裴夫人面前案上,果肉糊爛。

  穆庈雪眼中含淚,忍著沒落:「我總以為你待我嚴厲,不過是顧念世家的規矩,你心裡總是疼我的。」

  其實哪有,這女人觀她就如同在挑一件貨物,一件能為門楣添光加彩的貨物。二兄也好不到哪去,送給皇帝做男寵,當爹媽的就睜眼看著。

  好在陛下待二兄總算深情厚誼,二兄沒有表字,陛下不是為他擇太平二字做封?自己呢。

  她神思忡愣夷猶,這時幔子打起來,是姜弗憂逕來立到她身邊,在她耳邊道:「你進來就沒見你掉過金珠子,今日要破例?」

  是了,自怨自艾做派,平生不入穆庈雪的眼,她袖子一抹,淚珠和心事一同抹去,眼中再無優柔,沖裴夫人道:「閔子騫只得蘆衣過冬而無怨,有虞氏身處井底火海而無恨,我卻學不來這些先賢的做派。裴夫人,太后已收我做義女,從今而後再沒有宣義侯女,你我母女情分,到今日止。」

  閔子騫的繼母苛待,給他做的冬衣不用棉花用蘆花,他的父親得知以後要休妻,閔子騫苦勸;有虞氏被繼母和繼弟關進穀倉險些燒死,又被推至井底險被活埋,就這不記恨,對繼弟仍然慈愛有加。

  今日穆庈雪說,咱們做不來這些先賢的善行,我不做你家閨女了。

  她說完這話伴著姜弗憂的手起身,離席,半分留戀沒有。

  裴夫人張張嘴,望她萬不回頭的背影,一時惱恨,一時說不來,竟無端想起這女娃兒剛出生時的情景。

  旁的嬰孩出生時黑黢黢、皺巴巴,偏這丫頭甫一出生就白馥馥臉兒、烏溜溜眉毛眼兒,抱來她膝頭,不哭只是笑,咯咯地,從小嘻笑到大。

  這笑聲,世家大婦的日子多無聊,不是操持內務就是帶著夫家、母家的面子各處赴宴,何處不端著,裴夫人恍然一想,似乎這許多年來,她的身邊只有雪娘肯無拘無束笑一笑。廣霖常年不在身邊,庭霜更是個鋸嘴葫蘆,算來只有雪娘陪她,整日嘻嘻嘻,連帶著她有時不自覺也要跟著笑的。

  從前裴夫人只嫌這孩子笑來笑去聒噪不端莊,如今怎的,卻忍不得似的急火火想去追人?

  若說追著待如何,好似只想再聽她笑嘻嘻稱一聲母親。

  「雪娘……」裴夫人喉中如梗,望著那片穆庈雪抽身消失的帷幔,只是無言。

  若是單記恨些甚麼親事、表字,或許還做得成母女,可是穆庈雪口口聲聲說十五年前的偏院,裴夫人知道,這孩子她不舍也得舍,不會回頭。

  心頭茫然,裴夫人心想,從前她一心為夫,可穆涵那沒良心的與她母家為難,如今還娶妾,她要舍下;她一心為子,可穆廣霖子息無望還有什麼盼頭,她也得舍。

  舍來捨去,還剩什麼是她的?

  卻見帷幔一閃轉出來一人,裴夫人斂一斂精神起身行禮:「妾見過太后,太后萬安。」

  「起來,」姜太后居高臨下端詳一刻,忽道,「孤知道你的難處。」

  裴夫人有些澀然:「且不說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汝南王活潑康健,就說先帝在世時六宮無佳麗,太后娘娘又哪裡曉得妾的難處。」

  你的孩子健健康康,你的夫君只娶你一個,你懂甚。

  太后卻道:「人人皆道武帝一朝是中宮獨得青睞,實際孤費多少氣力手段,何足道哉。」

  也是,武皇帝英雄蓋世,又是皇帝,怎會缺少妄圖爬上龍床的女人,原來也並不是獨寵髮妻麼?裴夫人心裡琢磨,少不得升起一些同病相憐之感。

  太后又道:「那時孤就知道,什麼都是假的,自己的骨肉才是真的。」

  裴夫人心頭更酸更無力:「骨肉是真的,可是如今妾的廣霖……」勉強尋一個說辭,「這老大還未成親,不知傳宗接代還要等到何時。」

  太后驀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兒子實在指望不上就指望孫子,兒子是負心人的,孫子總是自己的。」

  裴夫人回過神悚然一驚,什麼意思?幔子再度掀開,羅笙領著「皇長子」立在後頭,太后道:「你留著穆涵的命做什麼?等他跟新過門的小妾生下健全的兒子?你從前的侍女可以身死,她的孩子可以管你叫母親,韓氏呢?韓氏可不一樣,她家裡也封在列侯,屆時只怕為著一個嫡子名頭,宣義侯府的正室之位就要易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