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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唾沫星子亂飛,上首李郁蕭卻有些走神。
人這伙叛軍,人是為什麼變成叛軍,為什麼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罔顧聖恩的到底是誰,是半句不提啊,還敢提鴞靡。
大鴻臚說得正興起,殿中忽聽陛下打斷道:「即便是叛軍意圖不軌,烏屠斜王子進獻舞侍難道不甄溯身份麼?」
底下大鴻臚與長史交換一個不明顯的眼神,躬身道:「烏屠斜王子自知罪責深重,不日將親至國都向陛下請罪。」
呵,李郁蕭心說他是來請罪還是來搬救兵喲。
「罷了,」他沉聲吩咐,「此番出使砂織的是什麼人,朕要親自見他。」
「呃……」大鴻臚遲疑一瞬。
長史接茬道:「啟稟陛下,出任使臣的乃是一名大行治禮官,砂織路途遙遠,該名官員又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如今臥病在床,恐怕不能應召。」
「哦,」陛下平平問道,「病了?」
「是、是病了。」大鴻臚腆著臉,頗有些掛不住。
堂堂九卿,御前答話竟然磕磕絆絆。
不過也不怪他應對無法,李郁蕭猜測穆涵只是讓他來打個頭陣,話先放下,先讓所謂「叛軍」在他這個陛下跟前落個污名,估計是沒想到他會問東問西,甚至還要求見使臣,這都是這個為丞相馬首是瞻的大鴻臚始料未及的。
李郁蕭迅速判斷,穆涵想對砂織出兵,支持王庭平叛。
為什麼?
腦中電轉,很快李郁蕭就想通其中關竅。
也很好理解,砂織在中州西南,與益州接壤,而西南,一向是荊睢勢力範圍。估摸著穆涵打量:只是北邊起戰事多孤單啊,自己地盤不太平,別人地盤也不能太安閒,因此想對砂織用兵。
又或許,想一想穆涵一直以來對南方的圖謀,聽聞荊睢治下可是一塊鐵板,軍中緊要的位置都被牢牢占據,只看宣義侯府每日往南邊發多少斥候,再看看宣義侯本人日益松不開的眉頭,就知道穆涵並沒有在荊睢手裡討著什麼便宜。
分權無果,穆涵該怎麼辦?
說到底,是因為他手底下缺少在南邊有硬軍功的將領。
沒有赫赫的軍功、拿得出手的將領,又該怎麼辦?
半月入吊鉤,平地起高樓。
穆廣霖從前也沒半點功勳傍身,沒有功勞,那就創造功勞,此番砂織就是個好機會。平叛砂織,三說兩不說穆涵就能順杆提拔出一名征西將軍來,倘若再好好籌謀經營得當,一舉弄權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益州,蜀郡自古一條道,可是西南重鎮。
大致摸清穆涵的意圖,李郁蕭直搓手:咱們,可不能讓好仲父如願吧,是吧。
他當即吩咐長史與大鴻臚退出去,卻一時半刻並沒有直接的動作。
稍晚時候,陛下說要詢問皇長子生辰的施蘸等事,召來太常丞,如此這般交談一番。
之後李郁蕭也沒堅持要見那名使臣,沒得現在只是「臥病」,他要是非要見,恐怕穆涵的人就能讓直接病死,左右真實的情況穆庭霜已經說得一清二楚,何必要誤人性命。
等等,穆庭霜。
不提還罷,一想起穆庭霜來,陛下原本就很煩惱的心思只有更煩更亂。
穆庭霜已經好些日子沒來棲蘭殿,沒來見聖駕,也沒再來跪拜,都不來了。
只是聽聞,穆常侍兼任著辟雍宮學士,當日殿上雖說封穆相做儒師是他先頭提議,可是真正到辟雍宮,穆常侍竟然領著一幫年輕學士與穆相上下對著幹,加之太學當家畢竟是譚祭酒,再不濟還有一位真正憑學問稱世的公孫參,而譚祭酒本來也對穆相不很敬服,一來二去,穆相這位順天聖賢儒師在辟雍宮竟然寸步難行。
穆相與穆常侍這對父子倆,隱隱不和,已經半掀到明面上。
此外還聽說穆常侍的另一樁。
辟雍宮、麒麟閣還有新起來的觀止閣,原都是用作貯典藏書,這宮中皇家藏書呢,向來是竹簡與絲帛載記,穆常侍卻忽然要另起由頭,要一一謄備一套紙制的書冊來。
推行紙張之心昭然若揭。
他的推行竟然很見些成效。在朝有譚祭酒,在野有公孫參,這兩位鼎力支持,旁人也不敢說什麼,宮中紙坊雖然少府令沈決不鬆口,可是民間還有呢,據聞鄧家就自動自發攬下紙書萬冊的差事,要為推行紙張添磚加瓦。
聽說……
沒法啊,李郁蕭又不能直接跑去捉人,只能東聽一耳朵西聽一耳朵,來聽聽穆常侍都在忙些什麼。
不過穆庭霜其人,陛下的棲蘭殿他不來,陛下的夢中他倒是時常來。
穆庭霜本人原本就手段百出,口中吃含個把葡萄桑葚茱萸往人身上咂食之類的事,本來就沒少干,地方也常常不挑,夢裡的穆庭霜就更加放誕無禮,有一回李郁蕭甚至夢見在承明殿裡頭兩個人狂作一處。
承明殿也就罷了,龍椅也就罷了,底下滿殿的朝臣也就罷了,關鍵、關鍵李郁蕭還夢見,他擁著天子玄纁的冕服被推到御案上,臉側過去就看見案上的垂恩香筒,垂恩香筒側面兒鑲飾的是巴掌大一面銅鏡,正正照見穆庭霜怒楞的那話在他身子底下抽拽的情形。
不明白,可還行麼,不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怎麼說,李郁蕭每每醒來,腦子和另一處一齊脹痛難言,就忍不住再三思忖:有嗎?難道是他每日裡就想著被摁在案上任穆庭霜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