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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開了暖氣, 偌大蒼白的靈堂仍然冷得叫人發抖, 所有人一一低著頭,要么喝酒,要麼沉默。

  笑容像是被什麼東西盡數抽走了。

  這麼一看, 陳不周的為人的確挑不出半點毛病,他看著這麼冷冷淡淡、毫不留戀的一個人,竟然能有這麼多、這麼多真心實意為他的朋友。

  盛夏里盯著那方黑白照片。

  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因為他的證件照略微晃神過。

  照片裡的陳不周還是那麼英俊, 劍眉星目, 眉眼烏黑而舒展, 眼神乍一看有些冷硬, 仔細看卻很隨性懶散。

  她眼睛睜得很大, 直直地看著,沒眨眼。

  所以很酸痛。

  但一滴眼淚都沒掉。

  盛夏里松松垮垮地套著件寬大白色襯衫,不知是從哪翻出來的,看上去大了兩個號——又或許是她在短短几天內就迅速地瘦下來了這麼多。

  她薄得像紙片人一樣。

  紐扣被扯下來了兩顆,寬鬆自然的領口露出大片清瘦明晰的鎖骨線條,純黑髮絲搭在白色襯衫上。

  不同於以往每次身著白襯衫的少年感,此時更多的是種寡淡清冷的沉寂感。

  一個人接著一個人放下白花。

  每放下一朵,就有人暗暗看一眼坐在第一排的那個姑娘,她清麗冷淡得驚人,一身白襯衣,像是從白茉莉里走出來的姑娘。

  從始至終她就一直在那沒動過。

  但是他們都知道,那個人,那個姑娘,她就是陳Sir唯一的戀人。

  有警探讀了一首詩,盛夏里聽過。

  是我最好的告別。

  「在烽煙四起的沙場,惡戰方酣,

  人們毫不猶豫、毫不悔恨地英勇獻身。

  不管死於何處,在翠柏、月桂或百合旁邊,

  還是在絞架上、曠野間、更不管是陣亡,還是悲慘地殉難,只要是祖國和國家的需要,全都一樣光榮。

  在迎接曙光時,我將安息長眠,

  黎明將衝破黑夜,陽光要普照人間。」

  黎明即將衝破黑夜。

  可她的陳不周,卻死在黎明前的那一夜裡。

  啪嗒。

  突然有一杯酒被放在了她身前桌面上,一身黑色西裝的於詠琪不知在幾時坐在了盛夏里身邊,安靜地問她:「要不喝一杯酒吧?」

  盛夏里拒絕了。

  她只搖頭,「不了,我不喝酒的。」

  於詠琪想起什麼,明明記憶里盛夏里是會喝酒的,於是問:「我記得你原先不是中意收集酒瓶用來插花的嗎?我之前看過不少,像是藝術展一樣漂亮。」

  盛夏里當然記得。

  那一年他們高舉酒杯,酒杯碰撞在一起,祝著生命里萬物生長。

  敬過去,敬今天,敬。

  敬正義。

  盛夏里輕輕推開高腳杯,盯著杯中的酒水晃啊晃,流動得炫著金光。

  她輕輕搖頭:「現在已經不喝了。」

  於詠琪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一下,扯動唇角,「不喝也好,酗酒不好。」

  盛夏里直直地看向她,目光堅定得不偏不倚,沒有一絲閃躲。

  她忽然問。

  「你不會以為我會尋死覓活的吧?」

  於詠琪的確是打著勸慰盛夏里的目的來的,可沒想到盛夏里居然鋒利而直接地反問她。

  她有些瞠目結舌,卻保持了安靜。

  「……」於詠琪搖頭,「當然不會。」

  她當然不會把盛夏里當成那樣脆弱的易碎的瓷瓶。

  尋死覓活,這個詞絕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

  盛夏里不是什麼只有一木/倉愛情、魯莽大腦的孩子,她雖然年紀很輕,卻比所有人都要清醒。

  他們從不提愛這個字。

  也從不提淪陷。

  她的臉是大眾意義上的冷清,不笑的時候冷冷清清,像觸碰不到的月亮,上個世紀的月亮——「我不是林黛玉,也不是白娘子,不懂得楚楚可憐,也哭不出水漫金山來。」

  於詠琪比大部分人都要了解她。

  盛夏里一直是個很驕傲的女孩,並不是囂張肆意揮霍跋扈的驕傲,而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理智清醒的驕傲。

  在所有人眼中,盛夏里一直是清冷、驕傲、張揚的,永不受多巴胺困擾,總是不帶情緒抽離地看待世界萬物。

  她有她的驕傲,因為她是盛夏里,她絕不為他人改變或者動搖,絕不會低頭,不被馴化。

  所以於詠琪清楚,這個小姑娘只是看上去冷淡疏離,卻從不會想要以易碎感來獲取任何人的同情。

  真正的清冷不是寡淡或易碎。

  她今天坐在那,驕傲、疏離,區別於所有人,精緻又銳氣,冷淡且鋒芒畢露,背脊還是挺得筆直,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落下過一滴眼淚。

  於詠琪聽見她冷清而平靜的聲線:「我不會沉溺於酒精麻痹大腦,更不會浸淫在尼古丁帶來的虛無飄渺里。」

  她垂了一下眼睛,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她的目光雪亮如刀鋒,銳氣鋒利。

  聲音像是浸濕的雪一般清醒。

  「我需要清醒,絕對的清醒。」

  只有絕對的清醒,她才能握住手中的刀。

  -3-

  衣冠冢,英雄墓,世間默,安亡魂。

  數十位甚至近百人身著黑色,手持黑傘,站在墓園裡。

  他的墓碑前擺著不少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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