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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血已落,再無立場可選,此時每個局中人心中的凶戾與絕望都被激發出來,一如叫囂的野獸。

  大殿中的金柝聲好似一場禮樂的鐘磬交鳴,有人高呼,有人悲鳴,有人掙扎其間。扭曲的動作,扭曲的嘴臉,不是不痛苦的,它之所以無法停止,不過是因權欲而沸騰的血液。

  虛弱的帝王並不能久坐,他只是平靜地目視著一切原委與一切結果,他無力阻止親人的痛苦,一如他無力阻止這場沉默的奪權之戰。

  「走到這一步,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他望著陸昭,「完成這場殺戮,即便你有大義加身,也逃脫不掉青簪史筆的討伐。」

  政治中總結的智慧堪稱瑰寶,而智慧的累積也如過勁的繩索,捆住了正義。當被困住的正義拿起刀鋒時,必然也會砍傷自己。歷史在疊代,黑暗的智慧向著瘋狂旋轉深陷,它與□□的壽命一樣,是人們無法逃避的終點。

  為了拯救而選擇一部分人的犧牲,是鬥爭,是清洗,是政治包藏的禍心,卻同樣也是新生奮力的延續。

  飛濺的血液打濕了陸昭的額發,濕漉漉地搭上眉梢。血水順著面頰徐徐流淌,匯聚到下唇,在凹陷處停留許久,才緩緩滴下。

  「我們用盡畢生獲得權力,不過是為把權力關進樊籠。」她說,「文景之所以盛世,是因有功臣貴勛的制約。今日血污,亦是青史加諸於我的制約。」

  元澈只覺心中震撼,忽然想去抓她的手,但身體又輕又涼,連神識都要被這種震撼剝離。他忽然意識到,他一生都希望解開她身上的枷鎖,而她則要走向囚籠,並且終生披此枷鎖。

  「對不起,元澈,這是我的選擇。」

  那些配得上自己野心的人,在理想達成時,獲得的都不是快樂。而元澈知道,陸昭這一生,即使是快樂,也不會太快樂了。

  此身為國,便無以為家,意深者從來言簡,權重者必然情薄。

  一場屠殺自殿中蔓延,直至中庭。枯萎的荷花沐浴在朝陽與鮮血中,綻放著最後的冶艷。

  第426章 碧草

  待元澈身體恢復大半, 偶爾可以下床走動時,已是第四年的春天了。

  雖然兵變的結果毫無懸念,但政變的結果一直拖了數月才一錘定音。

  陳留王氏諸子雖未在兵變中盡死, 但也在之後的司法論罪中以謀反論處。而洛陽城外有陳留王氏部曲,皆已被劉光晉等出兵壓制。天網雖疏, 法不容漏, 此次論罪,主持者乃是彭耽書。原本可能因王氏勢力龐大而糾纏遷延數年的審判,早在兩年之前, 在其手下迅速了結。

  倒是遠在揚州的王佑,看似一生木訥, 卻在最後關頭押送蘇瀛入京,揭露其人與徐寧等人的罪狀, 得以輕罪論處。至於王襄一脈,王謙以失職之罪禁錮終身, 而王謐則在父親王襄病逝之前趕到,披素服喪, 躲過了一場浩劫。亦有人說, 王襄之死乃是自

  度而裁。

  濮陽王亦未死於兵亂,但也由於涉事其中而廢為庶人。一切塵埃落定後,褪去章服的元湛緩緩走在冰灰色的甬道上, 時有風來,衣袖飄擺。那身衣影與落花一樣,無奈飛揚, 無所依傍。他們輾轉西東, 為風雷雨雪之勢所用,有些會落入骯髒御溝, 但仍有幸運的,落在裀席之上,得以從容凋零。

  陽光很好,好到他不敢相信他這一生都在被陰雲籠罩。

  上巳前後,洛陽下了好幾場雨,青草已然盛綠,朝雲靉靆,朝露未晞,一隻雀兒倉皇起飛,卻在空中撲騰片刻,一頭栽入草叢。此時,從外面一路返回的女孩與那隻雀兒一樣,一頭撞進了父親的懷中。她吃力地攀上父親的膝頭,見殿內還跪著幾名僧人另並朝臣,這才收斂稍許,整理好衣裙,靜坐一旁。

  「龍門古陽洞石像勘造如何了?」元澈閉目而坐,一邊發問。近兩年來,陸昭以聖后身份視朝,他愈發殷勤禮佛。

  曇靜自四年前宮變,便自陳罪孽,請求流放至龍門,率領一眾罪僧開鑿石窟,畢生服此苦役,為二聖祈福。

  「回陛下,新造石窟用平棋藻井,六格蓮華,盤繞八飛天。主佛像兩尊,兩像一窟,東像已大體完成,姿容雄偉剛毅,不怒而威。西像已具雛形,形容俊美,慈目微垂,亦是法相絕倫。側柱有香音神,八力士……」

  曇靜的聲音隨著帝王的目光漸漸遠去,在半夢半醒的幻覺中攪起淡淡漣漪,層層擴散,緩緩消弭。

  在一旁侍奉的魏鈺庭等人正遲疑著是否喚御醫入內,卻見元澈將將起身,向他招手道:「魏卿,此像將成,封禪一事你便與聖后商議吧。」

  「陛下?陛下果真無事?」魏鈺庭心中一酸,隨後低聲道,「封禪泰山一事,今日一早聖后不就與陛下商議過,因太過靡費,暫時不辦嗎?」

  元澈聽到這話,動作僵住片刻,隨後微笑道:「是了,是朕思入神迷……」

  元澈嘆息一聲,便撫了撫膝邊公主的頭,輕聲道:「吳老國公病重,你母親正要帶你出宮探望,你怎麼還在內苑亂跑?速速去你母親那裡,為父也能得片刻清閒。」

  聽到父親驅趕,女孩也有幾分失落,清清冷冷道:「涇渭合流,終有一色顯。人處世間,自有一處歸。國公彌留,不因我等而不舍。孩兒來去,亦不由他人以使驅。」

  說完後,女孩把頭一揚,擰身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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