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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頭戴金冠,身著白袍,在野地里盤膝而坐,卻依然姿容優雅,宛如坐在金鑄玉雕的金鑾殿中。

  林鴻在他右邊坐下,方便照顧他行動不便的右手。

  「秦統領發射信號箭前,有十六人藉故脫離了百官,往偏僻處去。」林鴻簡要地講了事情的經過,「皇上那邊的刺客失手後,六人妄圖從後山穿過獵場潛逃,被當場抓獲。等刑部的審訊結果出來,臣再向皇上具體稟報。」

  那些人里有一半是前太后那一支的林氏後裔,被押走時,射向林鴻的目光怨毒又狠厲,口中說著咒罵的話語。百官看林鴻的目光忌憚又敬畏。

  燕雲瀟道:「丞相後悔嗎?」

  他這話問得含糊,林鴻卻聽懂了,坦然地道:「為皇上效力,是臣之大幸,何來後悔一說?」

  即使千夫所指嗎?即使眾叛親離嗎?燕雲瀟的話在喉嚨滾了滾,終究沒有說出來。

  百官烤好了獵物,都將最美味的部位端來獻給皇帝。

  燕雲瀟端著酒杯,微笑地致意。

  等百官離開,林鴻勸道:「皇上身上有傷,不宜飲酒吃辣。」

  燕雲瀟一下子拉下了臉,冷聲道:「男子漢大丈夫,區區小傷,何足掛齒。丞相覺得朕是那嬌氣之人嗎?」

  顯然那句「很疼」讓他覺得丟臉,說出口便後悔了。他一向不習慣展露脆弱,那時是疼得意識恍惚了。

  話雖這麼說著,燕雲瀟卻只輕抿了一小口酒,便放下了酒杯。

  「當然不是,臣沒有這樣想過。請皇上恕罪。」

  林鴻立刻態度誠懇地認錯,拎下火爐上的鐵壺,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牛乳茶遞給皇帝。牛乳茶是他昨夜在家中熬好的,此時一加熱,更加醇香。

  燕雲瀟早在聞到熟悉的桂香時,便抬頭看過來。他默不作聲地接過茶盞,慢慢地喝著。

  林鴻切下兩條獐子腿,嫻熟地烤起來,鮮美的焦香很快散發。他餘光瞥見皇帝的茶盞空了,便單手拎起壺滿上。

  過了一會兒,林鴻將烤好的獐子腿遞給燕雲瀟。燕雲瀟嘗了一口,五香味的,火候正好,鮮香無比。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林鴻像是能預知風向似的,不時用樹枝撥一撥篝火,不讓煙氣往皇帝身上飄。他不像是有意這麼做,倒更像是隨意的動作。

  燕雲瀟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實際上,從他知道那件事情起,他便總能注意到這些小細節。他的左手無意識摩挲著茶盞,才動了一下,林鴻立刻接過他的茶盞,倒掉涼的牛乳茶,重新加上熱的。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涼了,林鴻是怎麼注意到的?

  要全副身心都在一個人身上,才能照顧到這些細枝末節吧?

  一個多月前西市行刑,兩百多顆人頭落地,百姓給林鴻取了個「剃頭丞相」的別號,凶名傳遍坊間,就連官員們也私下議論,覺得丞相太過狠毒。

  他提拔了谷源成,從林鴻手中分權。林鴻毫不藏私,連戶部和吏部的重要事情,都交給谷源成去做。

  他要整頓御林軍,林鴻便站在他身邊,砍下所有對他不敬之人的腦袋。為此百官偷偷取了「冷麵丞相」的諢號。

  他要剔除太后在前朝的勢力,削弱林氏。林鴻便頂著宗族的壓力,再一次站在了林氏的對立面,千夫所指。

  多好的一把刀,鋒利,無情,卻只對他有情。

  燕雲瀟低下頭。

  他心道:有那麼喜歡嗎?有什麼好喜歡的?

  他突然很想聽林鴻的想法。

  於是,隔著飄舞的火苗,燕雲瀟問:「丞相年近而立還未娶妻,是否心有所屬?」

  林鴻烤肉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從容道:「是。」

  燕雲瀟道:「能否給朕講講。」

  林鴻將烤架遞給太監,微笑問道:「皇上想聽什麼?」

  「丞相與那人如何相識,又是如何心悅於他,中間發生了什麼。」燕雲瀟道,又添了一句,「朕從未喜歡過別人,故而想聽聽丞相的經歷。」

  林鴻早在他開口時,便沉入了記憶中。那晚的月,御花園角落的大樹,綁著羊角辮的小孩。

  他微笑著,用一種懷念的語氣,慢慢說道:「那是很多年前了,臣從一場無聊的宴席中偷跑出來,遇到了他。他向臣提了一個要求,但以臣當時的能力無法達到。於是便約定好,等臣有能力了,再回去找他。」

  林鴻預備著皇帝會問那是什麼要求,他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可燕雲瀟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問道:「丞相那時就喜歡他了?」

  「不是……」林鴻抬起頭,撞見那雙秋月春水的明眸,卡殼了一瞬,才笑著道,「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不過……是臣見過最可愛的小孩子。愛吃糕點,水靈又聰明,對了,還愛哭鼻子。」

  「……?」燕雲瀟端著茶盞的手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道,「後來呢?丞相履行那個約定了嗎?」

  林鴻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聲音沉鬱了下去:「再次見到他是幾年後了,那時他處境很不好,身邊的大人們欺負他。臣不但沒有履行那個約定,還不得不欺負了他,拿走了他的東西。他應該是生氣了,往後再見到臣,便也不理臣了。」

  「那他生氣是應該的。」燕雲瀟喉嚨里輕輕哼了一聲,轉了轉茶盞。

  「對,是臣的不是。」林鴻提壺給他滿上牛乳茶,火扭曲了上方的空氣,讓皇帝的面容添了幾分柔和,他喉嚨一緊,倉促地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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