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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摸著下巴:「本君為何要殺你?本君初到幽冥,正愁無人用,我看過你的命簿,六世賢臣,正好為幽冥所用。從今天起,你便是本君的判官,為本君管理幽冥。若是想要什麼,和本君說便是。」

  謝玟昀就這樣糊裡糊塗成了太山府的判官。對一個人臣來說,人生之幸莫過於得遇賢主。冥並不一定算是賢主,可他卻無條件支持著謝玟昀一些幾乎算是大膽的想法,任他在幽冥大刀闊斧地變法。

  冥和謝玟昀都是生性不羈之輩,很快玩在一處。他們並不像是一對君臣,倒亦師亦友。謝玟昀盡心盡力治理幽冥,冥則放手讓他施行那些大多數人眼裡的胡鬧之舉。可偏偏在謝玟昀的手中,幽冥漸漸變得井井有序。

  謝玟昀有一次問冥:「神君,你為何以絹布蒙眼?」

  冥淡淡道:「本君沒有眼睛。本君和那弟弟生而殘缺,冥生而無目,昭生而無情。」

  他又道:「小判官,雖然我沒有眼睛,卻也能看出,你有一雙好眼睛。」

  冥有隻愛鳥,名為鸑鷟。謝玟昀總是伸手去逗,它卻並不理睬,他倒也不氣餒,仍然持之以恆地逗弄它。方入地府為判官的這段日子,是謝玟昀最自在的歲月。

  得遇明主,君臣相親相信,猶如魚水,這大抵是所有心懷抱負的人臣所望。謝玟昀雖說灑脫不羈,斷事一途卻極為公正,從未斷錯過世事。生前同他有恩怨之人到了幽冥,見案台坐著他,自然戰戰兢兢。

  可謝玟昀卻只是笑笑,問上一句凡間如何了,便秉筆斷了生前事,絕不公報私仇。

  可冥一向是懨懨的,就連語氣中也透著深深的厭倦。他原以為這只是他的習慣,直到那一日。

  不知從何時起,幽冥中湧現的鬼魂忽然數量暴漲,新生兒卻越來越少。幽冥擠滿了鬼魂,部分鬼魂甚至異變為無神智的厲鬼,迷失在通往輪迴的河流里。

  幽冥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被撕扯得一乾二淨,厲鬼衝上凡間,以人為食。謝玟昀只是個判官,並沒有幾分法力。那些日子他熬紅了雙眼,卻未能扭轉半分局面。

  後來他才知,那是五神之亂引發的禍端。

  更可怕的是,入了幽冥的魂魄都被某種漆黑的東西所沾染。謝玟昀問過冥,冥只是懶洋洋答一句「靈魂劣化」。

  謝玟昀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而冥問他:「小判官,你很累麼?」

  他又說:「這樣啊。」

  謝玟昀依然坐在案前,批閱一大卷一大卷的卷宗,奮力維繫著岌岌可危的秩序。而那日,他回到太山府,卻發覺冥不見了。

  案台上擺著冥的丁蘭尺和判筆。

  冥不見了,而凡間下了一場涼絲絲的秋雨,熄滅了凡人魂魄的劣化。

  後來他才知道,昭是三界渴望存續的欲望,而冥是三界渴望毀滅的欲望。他是混沌與無序的具現。而冥本不在意凡人興亡,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他不願讓他的小判官再累了。

  冥是個灑脫的人,就連人間也留不住他。

  從此,謝玟昀成了太山君。他持起冥的判筆和丁蘭尺,披上官服,卻在眼前纏了白絹。那雙含情的桃花眸,從此再也沒睜開。

  這麼一來,便是千年。

  他很早就不想幹了,只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接班者。而如今,他再也無牽無掛。

  閉上眼前一刻,謝玟昀想,冥,人間留不住你,那便讓我來陪你。

  後來,睢水南岸多了個痴傻的孩童,他不笑,不哭,可每當秋雨淅瀝,他卻總會無比入神地聽著。

  –

  陳二刀死了。

  他的魂魄飄飄蕩蕩,來到幽冥。陳二刀緊張地咽了口唾液,搓了搓手。他思索著,自己生前做了匪盜,死後該不會被下油鍋罷!

  「陳二?」

  陳二刀只聽一聲清冽女音,他緊張地抬起頭,案台前坐著個氣質凜然的消瘦姑娘,她披麒麟補子官服,手持判筆,眼前蒙著白絹。

  他結結巴巴道:「大人,小人正是陳二……」

  江采月道:「陳二,你雖然落草為匪,卻並未傷人,甚至有救人之功。功過相抵,你來世投個長工人家,一生勞碌,卻無病無災。」

  陳二刀頓時跪在地上磕頭,千感萬謝:「多謝大人,可小人有一心愿未了,小人有一女名為陳雯,不知可否看一眼她近況怎樣?」

  太山君的語氣不容置喙:「入了幽冥,就莫要問人間事。不過我可以告知你,她還活著,且命數不歸太山府掌管。」

  陳二刀有些遺憾,亦步亦趨隨眾鬼步上奈何橋。天上仙都,無邊繁華,恍惚間他眼前好像出現了些壯麗景象。陳二刀想,沒準他也曾做了個美夢,夢見仙京。

  –

  而更遠,更遠的地方,同樣有旅人在跋涉。那是個青衣的俊朗青年,他的足跡遍布苦寒之地。每逢暴雪,他總會煮上一鍋薑湯,分文不取分給雪災中受災之人。

  眠龍山上,依然佇立著一棵高大挺拔的神樹。傳說若是某個弟子偷懶,去樹下乘涼,樹上總會跳下個有著虎牙的少年。弟子常去樹下嬉戲,手中捧著陣法圖解,陣法圖解是某個九闕講師留下來的,難倒不少弟子。

  國祚有時,長夜終歸是覆滅在歷史之中。可長夜衛卻依然存續著。千年之後,將軍祠依然香火繁盛,義狼銅像佇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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