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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點一點,艱難地走入屋中,沒有讓任何人看到。

  ……

  盧植由那少年帶著走出城,他看到一個個瘦骨嶙峋的人,看到他們神色和善地打著招呼,如果不是在叛軍城池裡,他幾乎以為這是某個受災的小鎮,他不知該說什麼,黃巾軍其實只是活不下去的大漢子民。

  這對於他來說,是無法直面的真相。

  盧植嘆了口氣道:

  「小娃兒,你們為什麼要跟著張角走……戰死在沙場,不怕嗎?」

  淵答道:「怕啊,可是劉牛大叔說,戰死不怕的,只是一下就結束了,比活活餓死要好多了,娘也說過,這輩子一定不要餓死。」

  盧植沉默:「餓死?」

  他說不出話,轉移話題道:「你娘呢?」

  少年回答:「我娘死了……餓死的。」

  盧植視線環顧周圍,看到那些百姓,注意到他們警惕古怪的視線,心裡發堵,為了天下百姓,卻發現屠戮的敵人也是大漢子民,這讓他心中很不好受,旁邊有氣質硬朗凌厲的青年問道:

  「你娘死了,為何不在她的墓前守孝三年,反倒來做這等亂臣賊子的事情?不怕給你娘親蒙羞麼?」

  淵好奇道:「墓是什麼?」

  青年怔住,盧植旁邊稍微年輕些,雙臂頗長,有英俠氣質的青年道:

  「你娘去世之後,埋葬在哪裡……」

  才十二三歲的少年答道:「娘死以後,就只有一張草蓆蓋著啊,還有的只有一身衣服,然後埋在土穴里,其實有的人死了,連衣服都沒捨得埋下去,衣服也能穿的,你們好奇怪,這個都不知道?」

  那硬朗青年說不上話,便凝眉怒道:

  「你什麼口氣?」

  「你可知你在和誰說話,老師乃是當代尚書,曾主持編撰洛陽石碑,天下文脈!」

  少年怔住,他道:「是那洛陽的四十六面石碑嗎?」

  素來性格寬厚的盧植面色有些蒼白,止住那青年,微彎了腰,注視著那少年勉強笑道:

  「小娃兒你也知道那石刻嗎?其實沒有伯圭所說那麼好……」

  淵抬起頭,道:「知道,碑成的那一年,天下大旱,有疫。」

  「我記得死了很多很多人,他們是餓死的,我想那碑刻了八年,有好多好多字,每一個字花的錢,是不是都能救下一百人,一千人,因為其實人想活著很簡單的,有樹皮,有一點點糧食,一點點水,就能活下去。」

  少年一身麻布衣,看著名滿天下的大儒,輕聲道:

  「老先生,那些文字和道理,比人命更重要嗎?」

  盧植面色煞白。

  一顆儒家浩然之心幾乎剎那崩潰。

  他失魂落魄離去,那長臂青年說不出話,看到了那孩子雙腳鞋子都不大合腳,嘆了口氣,伸出手臂把這孩子夾在臂彎下,放到個石頭上,然後找了些草,手指飛快靈活編著什麼東西,一邊問那孩子,百姓究竟想要什麼。

  少年想了想,答道:「吃飽飯,有住的地方,有衣服穿。」

  「不會莫名其妙被徵兵死在外面。」

  「不會餓死。」

  他聲音頓了頓,補充道:「最好還能有肉吃。」

  那很有遊俠兒氣質的青年忍不住笑起來,他花了一會兒工夫,就已經編織出了一雙很漂亮的草鞋,給那孩子換上,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站起來,笑道:「走啦,小傢伙,你說,還有什麼想法嗎?」

  少年想了想,看著那笑呵呵的遊俠兒青年,小心翼翼地道:

  「我們想被當成人。」

  「不要被輕易拋下的人,我們也是人啊。」

  聲音頓了頓,少年囁嚅道:「還是說,我們不配麼?」

  青年張了張口,素來豪邁英武的遊俠兒失神許久。

  他背著雙劍,慢慢點了點頭,躬身道:

  「多謝……指教。」

  淵愣住,然後下意識還以道禮,遊俠兒轉身離去,追著老師和師兄趕赴到了外界,他們有修為在身,故而能做到這等事情。

  盧植第一次恍惚失神,他其實已經建築攔擋、挖掘壕溝,製造雲梯,隨時可以強攻,但是他卻下令,令漢軍圍而不攻。

  城中也是大漢子民……活不下去的大漢子民。

  只要張角被反噬死去,未必沒有辦法勸降。

  老邁儒生詢問弟子,道有什麼志願,其中那硬朗男子凜然回答道:「而今之事,在於大漢征討外族,耗費資糧太多,瓚若為大將軍,當令邊關異族不敢進犯,我大漢海內生平,自然能穩定民生。」

  他已經在邊關闖蕩下偌大名聲,此次只是來援老師。

  盧植點了點頭,看向旁邊那個少年任俠,不好讀書,只好鮮衣怒馬的弟子,道:「玄德,你又如何?」

  有英俠氣質的青年好半晌回過神來,回答道:「大概是……」

  「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自己治下之民吧?」

  硬朗青年忍不住笑自己的師弟。

  盧植卻詫異於自己這個原本求學時只喜歡喝酒打架,直接把周圍遊俠兒全部折服的弟子,居然有了這樣的看法,難得點頭同意,但是這圍而不殺,卻終究引來了朝堂的疑惑。

  靈帝派遣小黃門左豐來看,有人勸盧植向左豐行賄,以免這圍而不殺的事情被暴露。

  但是盧植脾性和刀劍一樣,根本看不上那所謂小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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