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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阿淵的頭髮,少年發現劉牛臂膀上,多出幾條本該系在其他人額上的黃巾,他行走的時候,這黃巾就伴隨著他,像是搖動的火焰,慢慢的,他們打下的城池越來越多,劉牛手臂上的黃巾也越來越多。
當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發現,低下的百姓居然開始撼動他們時候,終於開始慌亂,開始了鎮壓,下詔各地嚴防,命各州郡準備作戰,但是一開始各地的軍隊都不是黃巾的對手,直到那位天子陛下調動了大漢的名將。
盧植,皇甫嵩,朱儁……
直到這占據天下許久的怪獸,開始調動那些吃肉吃米麵的精銳。
他們穿著鎧甲,神色嚴整而肅然。
來迎擊那些枯瘦的,骨頭凸起的農夫。
其中,在朝堂有極高聲望的盧植,率領大漢精銳,親自來攻向整個太平道的核心,這是堂堂正正的兵家戰法,擒賊先擒王,他們相信只要擊潰賊首,這所謂的太平道根本不值得一提。
咳嗽著的少年看著一個個師兄外出,他不知為何,有些早慧。
他知道,這幾位名將猜測錯了。
擒賊先擒王,並不適合於黃巾……
因為他們並不是因為遭遇到了誰的蠱惑才站出來的啊。
這一年的四月,大漢武家孫堅率軍和朱儁合流。
旋即,被黃巾軍波才,正面擊潰。
孫堅和朱儁軍不得不連連後退,大漢名將皇甫嵩與其二人合流,控制五校、三河騎士及剛募來的精兵勇士共四萬多人駐紮長社,才勉強抵禦住了波才的進攻,卻被直接圍困。
這些自小精練武藝,這些披甲而戰的世家子弟第一次茫然,在戰場上披甲與否,健碩與否是很重要的,這要遠遠超過人數優勢。
一位披甲的精銳戰士,足以輕易正面斬殺五名,十名的無甲士卒。
一漢當五胡的緣由之一就是盔甲兵刃。
更何況不過是皮包骨頭的農夫。
但是他們確確實實敗了。
精銳的戰士失敗於只能夠吃樹皮的農夫。
孫堅站在城池之上,他還記得那些人,他們看上去就像是雜草一樣,甚至不需要用刀劍去砍,隨時可能會倒下,再也起不來,但是他們就像瘋狂一般地攻擊著戰鬥著,他們的眼裡像是燃燒著火焰——
旋即,汝南黃巾軍在邵陵打敗太守趙謙。
廣陽黃巾軍斬殺幽州刺史郭勛,太守劉衛。
有捷報頻頻傳遞,而因為對方擒賊先擒王的思路,不得不以冀州一部面對著大漢精銳的張角部卻陷入苦戰,一開始仍舊能和其抗衡,但是很快,淵就發現,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張角,突然病倒了。
他的氣機越發強盛如同大日。
他的生機越發萎靡,仿佛大日之下,枯萎的江河。
精力一日不如一日。
只剩下的張梁和張寶兩位師叔,完全無法和盧植抗衡。
張角部連連後退。
一直退避到了廣宗這個地方。
而這一日,敵方統帥,那位據說文武雙全,即當過尚書又是名將的盧植,居然率領兩名青年,進入了廣宗城內,似乎是覺得,以他們的實力本就能隨時逃出去,他們找到了張角的屋子,要拜訪那道人。
阿淵是唯一還留在張角身邊的弟子,他臉上警惕地看著盧植。
正要拒絕,卻又聽到平靜的聲音,「阿淵,退開吧。」
阿淵扭過頭,看到幾乎已經躺倒在床上,數日下不得地的張角竟然一身道袍,平靜站在那裡,少年慢慢退開,張角淡淡道:「沒有想到盧尚書居然會進來。」
盧植注視著眼前這年輕的道人,嘆氣道:
「可惜了你的一身修為。」
「張角,放棄吧,何必帶著這些百姓去送死……我會向今上稟報,你雖然必死,但是這些百姓卻未必不能夠爭取寬大管理,而今陛下賢明有力,只要掃平外亂內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青年道人微笑著回答,臉頰還有淺淺的酒窩:
「我也是這麼想的,曾經。」
「但是我後來明白了……」
道人輕聲道:
「忍耐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不可能。」
「忍耐只會得到越來越大的壓迫,原本想要吃飽飯,可後來,土地被兼併了,後來連飯都吃不上,只能吃樹皮,後來疫病,大旱,可因為陛下要建造園林,所以賦稅一點都沒有降低,反倒層層下來,還提高了些。」
「面對這樣,我們也只能揭竿而起。」
盧植沉默下去,嘆道:「……但是你這樣會帶來更多人枉死。」
「他們原本可以活著……」
那脾氣很好的青年道人答道:
「正是因為想要活,我們才會站起來。」
一番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最後盧植道:「你知道,這一次必輸無疑,大禹制九鼎,秦皇鑄玉璽,收歸九州的氣運於一,所以有光武中興,這是天命在我,現在龍脈穩固,我大漢尚且還有數百年氣運。」
「你們成不了事。」
「況且,我等身上背負氣運,你們身上呢,靠著什麼,就靠你自己的道行?你道行貫通天地,又能夠支撐多久?」
張角漠然不答,讓那少年將這三位客人送出去,在肉眼看著弟子遠去之後,先前仍舊氣度儼然,有振臂一呼,席捲神州氣魄的道人突地面色煞白,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扶著牆壁緩緩坐倒,嘴角鮮血流出,染紅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