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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只好斟字酌句:“就是好奇焦老師為什麼挑中這個平淡的故事。”

  “他說他喜歡《蜉蝣》里的時代性。”

  安德烈明白了:“他對特殊年代有濾鏡?”

  “那也不是。”索尋把手伸到半空中,一邊跟他比劃一邊說,“老顧這個角色就是很反英雄。他少年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在搞運動,他不搞,被人說思想不積極;青年時期呢,別人又都去做生意,他也不為所動,又被人說沒膽魄……婚姻里也沒有什麼愛情可言,甚至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上海,唯一的興趣就是看書,但自己又沒寫過書,就只有年輕時候的幾首詩,始終沒有給別人看過……誒,最後那個鏡頭——”

  索尋坐起來了,恨不得找張紙給安德烈畫他腦子裡的畫面。

  “……他死的時候一個人,就跟平常一樣看書。頭垂下來,定在那兒,就這樣死掉,要過很久才會被人知道,大概率也不會有多少人記得他。他的人生是毫無價值的嗎?但他是唯一面對過真相的人,是唯一擁有過完整的自我的人……然後他的書架倒下來,那些書嘩啦啦……把他埋葬了。”

  索尋停下來了,手還停留在空中,眼中有一種特別的神采,讓他的臉有一點發光。安德烈撐著下巴聽,突然總結陳詞似的:“他用隨波逐流來抗拒他的時代。”

  “就是這個意思。”索尋心滿意足地又躺回安德烈腿上,“主要還是講人,並不是要講那個特殊年代。”

  安德烈沉默了一會兒,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用手梳理著索尋的頭髮,好一會兒,若有所思似的:“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麼特殊年代。”

  索尋抬頭:“嗯?什麼?”

  然後安德烈又不說了,還在那兒思考。他一向如此,冷不丁地說一句話,很深刻似的,但要他好好講講,他就開始無盡的醞釀。像索尋這種思維敏捷的人能被他急死,只能耐著性子看他在那兒cosplay“沉思者”雕塑,半天又擠出來一句:“所有的時代好像都是一樣的時代。”

  索尋笑他:“什麼玩意兒……狄更斯都不夠你裝逼了?”

  安德烈也笑,低頭狎昵地親他額頭,商量似的:“你以後損我能通俗一點嗎?你也知道我文化程度不高的……”

  索尋從鼻子裡“哼”一聲:“還能聽懂我在損你,說明文化程度夠用了。”

  安德烈還是笑,索尋閉上眼睛,又扒拉他:“展開說說。”

  “說什麼?”

  “怎麼就一樣的時代了?”索尋說,“以前連電影都沒有呢。”

  “我不是說科技。”安德烈頓了頓,“Alex跟我解釋他為什麼想報導葉蓮娜的故事,提到吉爾吉斯也是前蘇聯的成員國,跟現在這場戰爭也很有關係……我剛才突然感覺,好像什麼都沒有變過,人類大概永遠不會有什麼長進,可能在這個時代里,還不如就像蜉蝣那樣活著。”

  索尋突然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著安德烈,唇邊似笑非笑的。

  安德烈讓他看得發毛:“怎麼了?我說錯了?”

  索尋笑了一聲:“沒。就是……”

  就是他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寫的是安德烈。焦明輝問過他,怎麼會想到寫老顧這樣的人,是不是有原型,索尋始終無法回答。直到現在——當然,他並不完全是在寫安德烈,畢竟他和“小市民”形象相差太遠,也比老顧要“不平凡”得多了——但又確實是在寫他。他的犬儒,他的冷漠,他的隨波逐流和他的忠於自我,索尋愛的恨的,看不明白的和看得通透的,都在他離開的日子慢慢地從水底浮出來。索尋在那些夜晚寫下的無數陌生的故事,每一行字里都是安德烈的影子。

  安德烈還在追問:“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索尋一臉嚴肅,“我愛你。”

  安德烈:“……”

  怪突然的。

  索尋重新倒下來,又問他:“這個時代算是什麼時代啊?”

  “不知道。”安德烈已經耗盡了談論嚴肅話題的能量,有點兒懶懶的,“概括不出來。”

  索尋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又想起了方茂興那篇道歉的文章。但他太放鬆了,這一絲念頭一閃而過,來不及探究為什麼。他的腦子裡還塞了更多不相干的東西,比如上次去哈爾濱路過的一條街,可以作為取景地,又比如安德烈要是真的想研究咖啡的話他有好幾個朋友在開咖啡店,安德烈要是閒著還不如去當咖啡師學徒……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問了一個什麼樣的問題。

  “要不開機了你去劇組給我當特助吧。”索尋抬頭看安德烈,嬉皮笑臉的。

  安德烈挑眉,沒當回事:“我考慮考慮。”

  “給你開工資!”

  “我很貴的。”安德烈朝他笑,又推他,“趕緊去寫,別磨蹭了。”

  索尋便開始哼哼唧唧,拖拖拉拉,被安德烈半抱著摁到了電腦前,又磨磨蹭蹭,不情不願,花了十分鐘才勉強看進去上次寫了些啥,眉頭一皺,又全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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