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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那兒,凝望著那小小的蜉蝣在他的世界裡掀起滔天異變,瞧著她驅散迷霧深海,澆滅岩漿烈火。淵骨看著她舒展著雙翅,喚來清風雨露、星辰日月。
淵骨望著她帶著寧和與平靜,自遠方飛至了他的指尖上。
那么小的蜉蝣,那麼不可迴避的力量。
她統治了他的世界,他應該掐死她的。
被迫退出的迷霧也在低嘯著,似是贊同他的判斷,鼓譟著提醒著他她的危險。
蜉蝣在他的掌心飛了一圈。
但淵骨卻再未握住他的刀。
淵骨稍稍攏起了手,像是唯恐這由她而起的烈日颶風會傷到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護住了她。
蜉蝣貼在了他的掌心上。
淵骨感覺到自己永不停止的殺意似是都緩下了。
迷霧與海似是在咒罵。
然而淵骨抬眼看去,卻在焦土之上,瞧見了朝陽。
霞光燦燦,涌如錦華。
淵骨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欲與求」,是他的七情六慾,是帝淵拒絕、而祂期盼出現的,屬於他的「朝陽」。
蜉蝣自他的掌心飛向天光,淵骨沒有阻止。
他看著那隻小小的蜉蝣高興地徜徉在綺麗的朝霞中,透明的雙翅都染上美麗的幻彩,而淵骨的心海,也因此開出星星點點的、鵝黃色的小花。
這是淵骨從未踏足過的世界,卻遠比殺戮與鮮血更能引誘他。
他耽於朝霞,竟捨不得邁出一步。
憎恨與怒火被霞光洗去,他盤膝坐在花叢中,遠離那些與生俱來的躁動與騷亂,在罕有的安寧與平靜中,他頭一次隱約有點理解了重玄。
祂不是被自己殺死、也並非被獻祭。祂是為了祂的「朝陽」而落。
他的兄長,愛萬物而生,也應萬物而落。
他原本不會懂。
可重玄留下了那滴淚,月山河又將一切都還給了他。
於是他終於見到了祂口中所謂的「朝陽」,可他早已是「死」去五千年的幽靈,這「朝陽」只會比焰火更能灼傷他,這「朝陽」會毀滅他。
那是裹著糖衣的毒藥,雕玉嵌寶的鋒刃。
重玄死而帝淵生的關竅——月山河統統還給了他。
淵骨心知肚明,可他仍是坐在了花海中,任憑那隻蜉蝣在他的心海中放肆浮游,輕易占領了一切。
愛意無聲滋長。
他凝望著那遲來的朝霞,吞下了那顆毒藥,刺進了那把鋒刃。
月山河成功了,他「死」了。
第112章
回到瓊山後, 黎丹姝最擔心地便是晅曜。
她幾乎是奔向了後山,甚至沒有留意到一旁治傷的蒼竹涵,滿眼都是坐在桌前、伸手給支玉恆診治的晅曜。
晅曜見到黎丹姝, 眼中露出驚訝, 開口道:「你一個人回來的?」
他起身, 想要向後看一看:「寄紅珠呢?」
黎丹姝路趕得很急。
她看見了晅曜好端端地站在那兒,眼眶忍不住便酸澀了起來。
無論在魔域前表現得多麼鎮定, 無論在月山河的眼前演得再信賴。在看見瓊山破陣的那一刻, 黎丹姝心底是比寄紅珠還要驚慌後怕的巨浪。
她理智告訴她, 淵骨應當一時殺不了瓊山,然而人不可控的地方也正在這裡,理智告訴你的事, 感情卻未必能接受。
黎丹姝自認算是鐵石心腸, 她永遠都能用理智壓住所有的感情,說出最冰冷殘酷的話,直到事情到了尾聲, 感情再也不會影響判斷結果, 她才會小小的撥開堤壩的一角, 讓那些感情有序而洶湧地泄露而出。
這裡是摘星真人的主峰。
她沒聽見通報, 就見到了黎丹姝,猜到她是靠令牌一路趕回來的, 恐怕連始無都沒通知。作為師父, 她是不該打擾自己徒弟去見喜歡的人, 可作為師伯——摘星真人想到始無吐血那樣,覺得自己還是得提醒黎丹姝一下, 瓊山上受傷最重的其實是始無,不是她徒弟。
黎丹姝應當是看見她了。
摘星真人思忖著, 她都瞧見支玉恆了,這孩子向來守禮,我可以等她開口向我行禮的時候提醒一下,這樣也顯得比較自然。
摘星真人不願意在徒弟面前表現得偏向師弟,便在原地等了一等。也就是這等了一等,讓黎丹姝泄出的洪水聚成了海,海浪在她的世界慵懶地一下下拍上礁石,於空中綻開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暖洋洋的,又在岸邊退下碎玉般的浪。
黎丹姝的心在這一刻,被澄藍的天與海徹底填滿。
她看見了摘星真人、看見支玉恆、也看見了略帶驚訝瞧她的蒼竹涵,她什麼都看見了,卻又什麼都瞧不見。她只看到她的天與海正在她的前方,他澄透的眼睛裡倒映出自己微紅了雙眼、又驚又怕的委屈模樣。
她看見他在最初的錯愕後,向她露出了開朗又漂亮的笑。
他向她張開雙手,玩笑般說:「我就知道你喜歡我,不用害羞,我就在這兒呢,隨便抱。」
他應當是在玩笑。
否則不會在她真一步向前,伸手在所有人面前抱住了他後,又紅透了耳朵根。他忍不住緊緊地回抱住她,又不願意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