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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禾帝於內憂外患之中,連夜召開大朝會,將已故元輔杜明棠生前功過暫壓不表,靈柩歸鄉安葬,重整京畿防務,政令當夜連發九州。

  【昭告九州萬民書——永貞三十二年,韃撻數十萬眾破天門關而入,火焚屠城,其罪滔天,國之大恥猶未敢忘,今蠻夷再犯國威,列軍三十萬眾,圍城於滄雲關九門之外。

  朕少時親臨滄雲血戰,尺地寸草,皆為誓死必爭之地;一街一巷,皆有戰士浴血埋骨。

  一旦賊寇得志,長驅向南,沃壤千里皆燃戰火,一亂則天下大勢去矣!此誠家國生死存亡之際,城破則國破,城亡則國亡,實非漠北一州之戰。

  故朕今昭告萬方——九州萬民當同仇敵愾,外御其侮,不生內戰,不過長江,不入金陵。浙安清田國策暫緩三年,江浙水師戴罪入運河疏浚大工,江北鐵甲統籌地方軍需,河道北運軍需戰備一日不可間斷。

  國祚存亡,決於今日,決於萬民;凡有怯敵畏戰、惑亂軍心、為禍國防者,論法當誅,雖遠京師而天罰必至!

  立天子以為天下,立國君以為國,朕危則備親臨生死之戰,安則開萬世安定之邦。

  若有戰,則必戰!同胞共氣,家國所憑,以九州眾生力以御外敵,則天下定無不勝之戰!】

  天子詔令下達九州,整肅地方內亂,秉承亡者之志,安定萬民之心。

  街頭巷尾無不紛紛傳頌,民意如洪流席捲,戰意盛騰。

  這封足以載入史冊的詔令傳到滄雲關時,年過七旬的衛老國公在戰火紛飛的城牆上,默然佇立良久,老淚縱橫。

  這支當年孤軍奮戰,未曾等來過一個援軍、一粒軍糧的鐵騎,在堅守國防十一年後,才等來了嘉禾帝的這一封《昭告九州萬民書》。

  世上但賞瓊琚詞,安知忠臣痛至骨。

  這些年從未間斷過的猜忌轄制、明槍暗箭,眼睜睜地看著山河浴血、忠骨銷魂……

  如此涼薄卑劣的世道,遠比風沙磋磨、霜刃加身更令人心血寒涼。

  天子降詔後,朝廷六部數令齊發,幾乎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才歸順的九州河山擰成一股繩,傾盡舉國之力,強勢支撐滄雲決戰。

  漠北從不負天下,九州終不負漠北。

  武揚王再一次受命於危,率北營鐵甲軍趕赴前線,北上千里,回援滄雲。

  *

  蕭亦然率鐵甲軍離京歸返的那日,天陰風緊,山川列營,嘉禾帝親率文武百官登城門樓一路相送。

  沈玥久久地站在城樓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鐵甲軍西出北上。少年天子挺得筆直的腰背,與漸行漸遠的軍旗一道,豎成了大雍朝新的脊樑。

  長風萬里送歸人,家國忠孝總難兩全,真到了分別的時候,心裡那條被撕裂的口子生疼著,凜風肆虐,怎麼都彌合不到一處來。

  遣散朝臣後,沈玥欽點了翰林院修撰陸飛白隨侍,二人一前一後釘在城門樓上,望著萬里綿延的山河。

  沈玥道:「春闈榜首高中後,你定要入翰林院修史,如今半年之期過去,狀元郎的史書修撰的如何?」

  陸飛白恭謹地低下頭:「臣德才淺薄忝居榜首,修史也是修行,觀古今於須臾……」

  「屁話。」沈玥回手一摺扇拍在他的胸口,「朕還沒到迂腐不可言的地步,你也才剛及冠的年紀,用不著和朕說那些官場之上和光同塵的客套話。」

  「千秋功過,皆在青史。陸卿想以史書鐵筆據事直書,為閻羅血煞、鐵筆判官、天門眾將……這些被零落成泥,碾入塵土的名字,爭上千秋萬載的後世之名。

  ——這才是你回絕六部,執意要入翰林修青史的原因,是也不是?」

  沈玥頓了片刻,回頭看向青山遠行:「朕曾經,亦作如是想。」

  陸飛白默然垂下頭,低聲問:「陛下是不是也覺得,青史正名此為無用之功?」

  沈玥笑了笑:「若是你如此問武揚王,或者是你父親,他們大概都會說『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但就算他們不在意,朕也要在意,朕身為天子,不可不為忠臣計。

  證世道公允,還忠臣清名,朕從不認為陸卿所為是無用之功——只有讓相信公道的人贏了,這世間公道才是真的贏了。」

  「……」

  陸飛白愣在當場,許久未曾言語。

  棄文修史,以青史直筆作劈開時代黑暗的劍刃,是他曾自以為絕不會更改的道,為此陸飛白曾與父親師長爭辯過數次不止。

  那些只有借史書鐵筆,才能直抒胸臆的不甘和怨憤、不公和冤屈;那些原本在這個晦暗的時代看不到的光亮,只能寄託於後世之人的悲憫……都被沈玥一一接過抹平。

  陸飛白拱手行禮道:「臣受教了。」

  「如今九州國步維艱,先前通管江北鐵甲軍後勤的杜英因元輔之死丁憂退仕,河道上的任剛毅又是個直愣性子。陸卿一向得袁小將軍信任,心思周全縝密又能壓得住事,何況清田國策由你而起,也該由你去落地才是,故而朕屬意陸卿南下,協調軍需。」

  沈玥將手按在陸飛白的肩膀上,爽朗一笑:「縱然太史公當年修史,也曾壯遊四海在先,陸卿年紀尚輕,怎可困於筆墨方寸之間?

  莫道儒冠多誤身,你該去修自己的史。」

  陸飛白神色動容,再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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