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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亦然被這不加掩飾的怨毒,逼得原地後退幾步。

  他從內腑里翻湧著慪出一口心血,每一寸骨縫裡都沁著寒涼。

  殺人不過頭點地,凌遲刮骨之極刑,也不過只有三日而已。

  蝕骨之毒卻要他眼睜睜地看著車輪,千百次地從自己的身上碾過去,將這一身血肉榮辱都和著血淚渣滓碾進塵土裡,又在下一個黎明重新將自己拼湊起來,咽下毒酒,繼續背負著車輪向前,等待著下一次被碾碎。

  虺蜴之心,蛇蠍至此。

  黎太后道:「哀家承認這一招陰、狠、毒、絕都占全了,哀家也承認你蕭三重情重義,未必就會做脅令諸侯的曹賊。

  但這世間總會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哀家既然要借小人之力,博小人之心,得小人之信,就只能先用小人之道。」

  嘉禾四年,沈玥年滿十四,初露鋒芒,朝野上下因此而心生異念者不知繁幾。

  也正是同年,他身中蝕骨毒,金玉良緣開始日月換新天。

  黎太后先是扶持了自己的娘家侄兒黎融做了明面上的家主,實則將產業交到了沈玥手裡。沈玥手握六坊紅樓,在中州地下收納並建起了消息諜網——張之敬的狼牙,自此潛龍在淵,隱忍不發。

  與此同時,黎太后將胞弟黎元明送進了戶部,執掌他的十二內府庫,直至秋獮貪墨一案東窗事發,留下了一攤子爛帳。

  黎太后通過這一步步的利益交換,握住了整個金玉良緣的命脈,從囿於宮牆的太子遺孀,到如今舉手便可輕易調動琅琊府軍傾巢而出,北上謀國的琅琊之主。

  而今罪魁禍首親自站在他的面前承認,這一場悄無聲息的變革,就從他飲下的那一杯毒酒開始。

  所謂小人之道,犧牲的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蕭亦然幾乎畢生的修養都用在了這一刻,才堪堪忍住了怨憤之言。

  陰雨蕭瑟,潮濕的水氣刁鑽地往人的骨縫裡鑽,那些陳年舊傷,不堪重負地在潮氣中泛著尖酸的疼。

  黎太后揚起素手,親自給他斟上一杯濁酒。

  「哀家自己做的孽,哀家自己個兒擔著便是。如今哀家的兒子想要哀家償命,這也是哀家咎由自取的報應。」

  黎太后將酒杯放在他的面前,「武揚王若是能對哀家承諾,不再追究蝕骨之毒,那哀家自然也就敢出兵,去救那位袁大將軍的命。」

  蕭亦然捏住酒杯,垂眸看了一眼:「……蝕骨散?」

  「正是。」黎太后頷首,「哀家北上之行,舍了兒子,陷進了琅琊,如今又豁出去三萬府軍,就為著抹平這一樁舊怨,搏一條生路,你自然也得叫哀家瞧一瞧你的誠意。」

  「……太后管這毒酒,叫誠意?」

  「空口無憑。口口聲聲說放下了的,那未必就是真放下,若你當真能當著哀家的面,咽得下這口氣,才能叫哀家信你不會趁府軍出兵之後,秋後算帳。」

  黎太后抬眸睨著他,「蝕骨毒又不是毒,只這一杯還要不了你的性命。這些年你為了抑制毒發後七日的筋脈虛弱,不也沒少服過這毒嗎?」

  「……」

  蕭亦然看著杯中酒,默了許久。

  他在來之前,便做好了與黎氏你來我往,商榷割捨的準備。

  無論黎氏想要三萬府軍安然歸返琅琊,還是想要兵不血刃搶回秦嶺黑山的礦脈,亦或是要在內閣中占一席之地保命,他都可以忍讓三分。

  但唯獨沒想過,他要忍下的是蝕骨毒。

  蕭亦然冷聲道:「這是第三次。」

  「什麼?」

  「這是第三次,太后在宮中對我下蝕骨散。」

  第一次,黎氏一杯毒酒栽贓給了沈玥,他獨自忍下,並未聲張,在暗中一一銷毀了人證物證,不給沈玥留下後顧之憂。

  第二次,中秋國宴,黎氏又一杯毒酒,意圖攪亂沈玥與他聯手,雖幾經波折,但終在沈玥的堅持之下二人合力對敵。

  第三次,黎氏為著抹平仇怨,不惜以北上馳援相要挾,逼他放手,不再追究。

  ……

  蕭亦然看著手中的青瓷杯,蝕骨酒。

  他這一日驚過,怒過,恨過,現下萬般情緒都收了回來,反倒異常的冷靜。

  他仿佛隔著雨簾,瞧見了來時路上沈玥那一個霧蒙蒙的眼神。

  原來沈玥早知道蝕骨毒會橫在二人的身前,於是一早便去替他掀了桌子。

  他在生母和自己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

  *

  天邊雲雷翻湧,暴雨如注。

  沈玥自蕭亦然走後,收好了他的佩刀長|槍,便一直舉著傘,立在乾清門下等著。

  風大雨急,他寒疾初愈,大監王全勸了幾次,都沒能將人勸回去。

  御林軍將四下里守得嚴實,巡防一刻不停,隔著緊閉的宮門,瞧不出一絲半點的端倪,四下里靜得能聽見雨打青磚的聲音。

  隔著宮闈高牆,沈玥從午後一直站到了掌燈,宮門終於大開。

  中州洪水退卻後的第三十二天,黎氏太后親自帶進皇宮廷的御林軍守備隊,整隊退出,撤出皇城巡防。一早帶著羽林衛候在大雍門的張超隨即帶隊入內,重整京師戍防。

  沈玥對此毫不在意,這幾乎是已經可以預料到的結果,較之於此,他更關心的是為了令黎氏退出中州,他仲父到底在裡面犧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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