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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不會有人像蕭亦然那樣,被仇恨的烈火燒得面目全非,卻還能保持最後一分忍性,用自己的身體,抵住仇恨的車輪碾過他身後的所有人。

  至少,此刻的沈玥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如此。

  他恨不得能將黎融、河北的謝家、城外的府軍一刀一寸剮下最後一分血肉,連血帶泥填進雍定門垮塌的城牆裡。

  不止沈玥,在場所有前來送葬的人,皆面露悲憤之色。

  「道喪千載,聖遠言湮——!」

  一聲悲憤的高呼刺破墳塋前的晦暗,直衝白日青天。

  人群一片譁然。

  眾人紛紛朝後方跑過去,杜明棠古稀之年,先歷天災、又經人禍,痛失老友,肩上還擔著內閣的擔子,終於再難撐得住,一口老血嘔出,搖搖晃晃地栽倒在地。

  沈玥回過神來,想要上前,卻被身後人拉住了衣袖。

  黎融不緊不慢地看著他:「陛下……人群紛亂,您過去又能幫得了什麼?」

  沈玥冷冷地甩開他的手,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直到此時,黎融還堅持提防著自己,唯恐他趁亂與前朝串通。

  黎融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脊背生寒。

  有這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了閻羅血煞的影子。

  「黎融表兄,朕曾經很羨慕甚至仰慕過你,朕私以為你有文士之風姿,不屑於黨同伐異之爭。

  但今日,朕方才看透了你,你與嚴氏一般無二,無論你平日裡如何偽作素雅高潔之態,骨子裡仍是卑劣不堪的小人。

  你以為朕會如你一般,以師長的葬儀作為籌碼。你以為朕怯懦無為,被逼到絕路,卻還不得不放你們全身而退。」

  沈玥上前一步,逼近他的身體,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冷聲道:「朕便實話告訴你,若將來有朝一日,待你行至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時,請你務必記得,雖不是朕親手殺你,但你是一定是死在朕的手裡。

  而表兄的死因——就是因為今日。」

  黎融猛地後退一步。

  他就知道,季賢和太后所謂的出兵河北,根本就是拿他頂罪的一步死棋!

  沈玥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殺意,冷然道:「黎融表兄若是怕了,現在帶著你的三萬府軍,滾回琅琊去,倒也還來得及。」

  杜明棠幾乎撐著整個大雍朝廷的半邊天,眾人們紛亂嘈雜地失了章法,想去掐人中又不敢真下重手,遠在城外一時又請不來郎中。

  沈玥遠遠地站了,冷聲安排王全將自己的車架送與杜閣老回府,請人快馬回宮喚御醫前來接應。

  此時,幾個官員已經站起身,怒斥黎氏弄權干政,圈禁朝臣。

  沈玥面無表情地與眾人擦肩而過,黎融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故而沈玥只是冷冷地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通政使司張庭略一貫是個脾性死軸,不知變通的人,但卻在掌了大半年的通傳後,出乎意料地領會了聖意。他振臂一呼:「閣老都病倒了,內閣之事也不必議了!」

  眾人義憤填膺地隨聲附和。

  萬民相送的葬儀過後,一場轟轟烈烈的罷朝文喧,開始初現崢嶸。

  *

  蕭亦然這一整日都在沈玥的寢宮裡,整理著他翻出來的輿圖。

  中州這一場洪水漫進了皇宮裡,御書房的藏書和文牒被淹了大半,即便如此,太后依舊派御林軍守得水泄不通,不許任何人進出。多虧了沈玥四處亂放東西的習慣,和他驚人的記憶力,方才從不知哪個角落裡,翻出了一紙被水浸泡模糊的九州輿圖。

  蕭亦然重新用筆在紙上勾勒著陵峽口的山川地貌,意圖復盤袁釗與北上鐵甲的戰況。

  雖然他在所有人面前都篤定著袁釗定無險憂,沈玥與季賢也曾分析過河北的戰況和形勢,但他一日見不到確切的軍報傳回,心裡始終憂思難安。

  比起未知的軍情,他更憂慮的是河北謝家的那位主將——那個曾經被先帝永貞一紙詔書,用一場冥婚許給他的女子。

  那場血濺三尺的婚儀,最開始便是這位蒙在蓋頭下的新娘,率先對著他亮出了鋒芒畢露的劍光,他還沒看得清她的模樣,便匆匆帶著沈玥逃離了中州。

  而後,誰也不曾想到的是,在缺水斷糧,苦苦支撐數月之久的滄雲關,也就是這位在婚儀上對他亮刀子的謝二姑娘,自河北州向西北跨入萬重戈壁荒漠,打通了被韃撻封鎖的糧馬道,為滄雲送來了一批救命的口糧。

  因這一批意外而至的糧草,他方才重新回想過婚儀那日,謝二近在咫尺卻刺偏了的那一劍,多半也是為著警醒他脫身。而他當時日夜守在城牆之上,也未曾來得及前去謝過。

  說起來,他雖陰差陽錯之下,從未見過這位謝家的女郎,但卻也能猜得出,一個閨閣女子能在世家與漠北翻臉之時挺身而出,定是位極有膽識、且聰慧的姑娘,大約與浪里淘沙的那位姜淼不相上下。

  袁釗那個大咧咧的性子,對上這位心思縝密的謝二,又是深入敵後的戰況,怕是沒有什麼絕對的優勢可言。

  沈玥回來的時候,天近黃昏,夕陽恰如其分地穿過雕花的木窗,在窗邊人的身上灑落出一片溫暖的金黃。

  他仲父無論做什麼事都極為認真和投入,不論是持刀槍殺人,還是此刻執筆墨凝思,從容的鎮定仿佛能撫平一切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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