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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他燒得厲害,也沒顧得上細瞧,他仲父這一路趕回來風餐露宿,又連夜看顧著他的病情晝夜未眠,整個人憔悴又疲累,比他這個大病初癒的病人氣色還難看些。

  沈玥輕笑了笑,抬手給他拉好錦被,自己悄無聲息地披起氅衣,揮揮手示意他坐到外間去說話。

  窗外已殺了風,現了暖陽,大片的樹影柔和地透過窗紗。

  沈玥半靠在榻,開門見山道:「今日朕宣少師來此,有兩件事。如今能在內廷行走的恐怕也就只有少師一人,老師的身後事,想來應當是少師在操辦的吧。

  老師生前一心學術,未有子嗣,朕理應前往送靈下葬,盡弟子之儀,此事便有勞少師了。」

  「是。逝者為大,太后也下了懿旨,以帝師之儀操辦,只是陛下的身體……」

  季賢微蹙眉,瞧著他仍懨懨的精神,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尷尬,也說不得什麼關切的話,便揖手道,「陛下還是保重龍體為要。」

  「朕無礙。只是眼下還受不得風,多穿些便是了。」沈玥輕咳了兩聲,捂著胸口低聲道,「少師,朕那日在祈天殿前自戕於世,只是為於絕路之中求一條生路,並非有輕生之意。

  朕知曉老師捨命相護,必不會辜負他這份舐犢之心。

  朕若去送靈,或許會難受一時,可朕若不去,必會後悔一世。此與時局無關,更沒有任何陰謀隱匿,少師也是朕的師長,朕以為少師能明白。」

  季賢嘆了聲:「臣自當去回稟太后,盡力而為。」

  沈玥知道以他的脾性,只要說了「盡力」二字,則此事便是成了。

  他當下便點頭謝道:「多謝少師。此事本該是朕這個做弟子的來操辦,而今大半個朝廷都壓在少師的肩上,少師費心了。」

  沈玥微微抬起眼,眼神裡帶了些許不曾有過的鋒芒:「只是不知少師想過沒有,太后是朕的生母,便是掀了中州的天,朕也依舊要奉養她終老,而琅琊北上逼宮的府軍,朕也不可能當場坑殺三萬人之眾。

  唯有少師,遠來無依,近來無靠,少師如今做的越多,將來你的退路就越少。」

  季賢低聲道:「秋獮時武揚王殺光了世家官,黎氏總得有個拿得出手的人,來替太后撐著門面,從中斡旋。這個人若不是臣,也會有旁人。若這個人是臣,臣還能為陛下和內閣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力所能及之事……少師指的是什麼?」

  沈玥探究地看著他,「譬如——就是少師去給老師通風報訊,讓他能夠恰到好處地在府軍入城之時出現在了大雍門,是嗎?

  少師身在曹營心在漢,難道就一點都不曾顧慮過自己的安危嗎?」

  「……」

  季賢半晌沒有回話。

  他抬頭看著窗外,晴日難得,宮人們正翻曬著在大水裡浸地發霉的物事,似是已然從天災人禍的陰霾中完全走出的一片靜好。

  「臣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己身的安危自然要顧。」季賢過了許久,方才如是說道,「臣並非如莊大學士一般的什麼視死如歸的大義之士,若非如此,臣當年也不會投效世家,令陛下失望。」

  沈玥笑了笑:「那朕若要問少師,如何令北營鳩占鵲巢這三萬府軍歸返,少師會如何作答?」

  季賢沉默須臾。

  他並非不知道沈玥想要的答案,他也知道,以嘉禾帝之才,今日叫他來心中便已有了計較。

  現今擺在琅琊黎氏面前的無非只有兩條路——北上、南下。

  他問的,是自己的選擇。

  季賢沉思良久,方才低聲道:「府軍雖是為賑災而來,但有不臣之舉。此時無功而返,無異於做實了莊大學士那日所言,故如今黎氏進退兩難已成僵局。

  臣私以為若要遣退,倒不如化刀為盾,反用之。」

  沈玥笑了笑:「少師的意思是——打河北。」

  季賢微微頷首:「河北州此次行人禍,釀天災,致百萬生民罹難水火之中,其罪滔天,本就是人神共憤之舉。琅琊府軍北上入中州是逼宮霍亂,入河北便成了為民除害,便可順理成章地給太后一個台階下。」

  禍水東引。

  僅這一步,便能讓三萬琅琊府軍從叛軍成了為民除害的正義之士師。

  這一步,換做除了太后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都算不得是一步能走的活棋。

  只有太后,就算她逼宮、奪權、涉政,沈玥也依舊要給她留一條生路。

  而有這一步精妙的後路可走,如此,黎氏入主中州便從處處掣肘、四面楚歌,立時翻盤成了一步進可攻、退可守的妙棋。

  沈玥微微眯起眼睛,驀地回想起秋獮時被步步緊逼、險象環生,最後他仲父不得不以命相爭方能破局的境況,與今時今日這時局何其相似。

  季賢,見賢思齊當如是,果然高才。

  「這一步退路,是不是少師一早便為黎氏規劃好的棋?」

  「是。」季賢毫不避諱地點頭應道,「臣曾規勸過太后,但黎氏包括太后在內的所有人都不以為然,武揚王能做得,旁人自然也能做得,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合該更名正言順才是。

  世人多如此,無論旁人怎麼說,總歸是要試一試,親自陷進坑裡,才能甘心退去。」

  沈玥目光一暗,凜聲道:「所以……少師就為太后謀劃地天衣無縫、可進可退,讓太后毫無顧慮地拿朕的朝廷、百姓、師長……來試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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