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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一戰打得痛快,捷報一封接一封地送進來,解了中州斷供的燃眉之急,沈玥緊繃多時的心情終於稍稍放緩。

  遺憾的是,他那位掛在心尖上的好仲父,一個字的消息都沒有。

  蕭亦然每次回稟的軍報都是他人代筆,沈玥送出去的急遞正經的也好、不正經的也罷,全都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

  沈玥一天天地掐算著時日,鐵甲軍退守興州,被十萬軍眾圍城之時,正是他仲父蝕骨毒發的日子。

  自去年秋獮大傷之後,他傷勢至今未有痊癒,是怎樣熬過蝕骨毒發的?他又是怎樣在毒發次日,率眾應敵的?他在大戰之中是否有受傷,身體可還能撐得住?

  這些軍報中一個字都沒有寫,甚至連他的近況都不曾提起。

  雖知道這是一貫的規矩,過往九州傳來的諜報也是如此,將在外,不得流傳其近況,以免動搖軍心,但只能從「首戰告捷」四個冰冷的字中管窺他仲父的近況,仍舊讓沈玥有種從未感受到過的無力。

  喜怒哀樂全系在一張薄紙的寥寥幾筆戰報上,沈玥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提線木偶,只有一根脆弱的連線隔著山河萬里、紛飛戰火,剩下的是漫長而又忐忑的等待。

  但現在,他也只能勉力收起心思,將頭上的這根線懸在樑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護著中州四城的百萬生民。

  中州一整個春季只下了幾次綿綿細雨,天不下雨便熱得格外快,陽春的季節已然有人換上了夏衫。

  往日沒有斷供這一出,南城的人家裡也沒幾個能揭得開鍋的。無論是武揚王攝政篡權也好,龍椅換個人做也罷,清田還是打仗,只要能吃得上飯,朝廷就是好的朝廷,官就是好官,他們不忌憚在吃不上飯的時候,跟風辱罵皇帝的國策,也不影響在朝廷設了粥棚後,一個個你推我搡,爭一口熱騰騰的粥飯。

  「這一波送來的糧夠賑幾天的?」沈玥收回手,放下車簾。

  張超頭上纏著紗布,攤開隨身的冊子:「戶部統計,中州鋪面里每人限三斗,一個粥棚一天供三百斤,七日內的供糧是夠的。」

  「還是有些少了。朝廷才剛掌南北通運,一旦路上有個什麼情況耽擱了,七日的供應根本不夠。」沈玥被謝家這一手卡了脖子,仍是心有餘悸,提筆在紙上算計了片刻,「城外墾荒的佃戶免租,疏浚運河泥沙的管飯,一個個都有手有腳,現下又沒災沒荒的,這裡的粥棚明日便撤了,挪到義學裡去給孩子們吃。」

  張超點頭應是:「陛下可要順道去南城的義學再看看?」

  受這一波斷供影響,中州的鋪子關了大半,許多人家斷了生計,朝廷千方百計地安撫賑災,除了設粥棚、招義工,還在四城設立義學,收容啟蒙的孩子念書,不少落榜的學子們便自願留在義學裡擔任無品教諭,以備下次會試。

  沈玥站在窗戶下看著,講的是最簡單的《千字文》,是啟蒙書,教識文斷字的。

  稀稀朗朗的幾個小孩子坐在下頭,衣服和頭髮髒亂著,像是沒人管從街上抓回來的。教諭講得耐心,手和臉也都給洗的很乾淨,摸紙筆的時候一個個稀罕的很,烏黑的眼珠里透著明亮的希冀。

  「沒人願意送孩子進義學嗎?」

  張超低聲回:「會讀書識字又考不上狀元,照樣是種地、上工,倒不如在家幫忙做些活。」

  「貼個告示出去,義學的孩子每日中午有一餐粥米,加上這頓飯,應該會有不少人搶著把孩子送來。」沈玥道,「不論是衝著什麼來的,不管能不能考得上狀元,能讀書識字,總歸是比一輩子窩在南城的棚子裡,多出一條路走。」

  「陛下的意思是,義學的孩子每日給一餐,就一直這樣發下去?」

  「嗯。」沈玥反問,「張統領認為有什麼問題嗎?」

  張超猶豫道:「人一多,支出便多了,一日三百斤都不一定能打的住,都搶著來吃飯,義學也不一定能收納的了這麼多孩子。」

  「中州現今旁的沒有,熱血為民的讀書人現在有的是,不過就是多幾個教諭的事。等城外的荒地開了,便在外頭劃一些學田給他們,不愁餵不飽幾個孩子。總得要讀些書,才不至於被世家當成芻狗壓榨,還反過頭來被他們當槍使。」

  前些時日斷供,最先鬧起來的就是這些人,如年前北遷的流民指責漠北軍一般,憤怒地同號召清田的學子們對峙,認定是學生鬧事導致江南打仗、中州斷糧。

  禁衛軍夾在百姓和學生中間,護著哪一頭都難,張超就是那時被石塊砸破了頭。

  世道不公、生民微末,普通人的子女無論是天賦異稟,還是樂學向上,鮮難拼不過家世蔭蔽的監生和高門子弟。終其一生,都只能在繁重的勞作和微薄的收入里耗盡心血,碌碌辛勞一月所得,卻抵不過世家一餐所耗。

  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要求這些在底層煎熬一生的普通人,在和平破裂時,如內閣朝廷,國子監生、漠北鐵甲一道獻祭自我,和歷史的狂潮對抗。

  於百姓而言,活著,就是對世道最大的反抗。

  ——最底層的百姓出路在哪裡?

  此刻坐在義學裡,手臉乾淨,讀書識字的孩子們,就是答案。

  讀書識字或許不足以改變命運,但明理曉事後,為自己擇一條路走,便不至如此渾噩地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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