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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她也從來沒有束縛過我,我幼時被她帶著上山騎馬,下河摸魚,日日在田間撒歡玩鬧。以至於我五六歲後進了國公府,大字還不識一個,國公爺和嫡母對此都很是詫異。」

  「真的麼?」沈玥不可置信地問。

  在他心裡,他仲父不說無所不能,但也差不多少,尤其在有今夜這一盤手磨的棋子後,蕭亦然偉岸的形象在沈玥的心裡迅速拔得比山還高,以至於他說自己幼時不識字的時候,就連沈玥那超於常人般敏捷的思維,一時間也完全無法想像。

  「嗯。當時國公爺和嫡母知道的時候,大約也是陛下這樣的神情。」

  蕭亦然眉眼間有些許不自覺的笑意。

  「我自幼時,並沒有受過什麼委屈,無論是五歲前,還是之後在國公府。我那時體弱,七八歲前上學堂的路,都是兩個哥哥們輪流背著去的。

  但世人偏偏常愛揣測,說我弒殺暴虐,性情冷血,定是身為庶子自幼遭逢虐待,故而心性扭曲。可見世間傳言,多半不可信。」

  門廊上的夜風輕輕地吹來,兩人並肩坐在窗下。

  沈玥偏頭去看他,除夕夜裡蕭亦然沒有著慣常的玄衣,一身淡青色的長袍將他英挺的身形攏在其中,金玉珠冠束起長發,意外的有幾分京中公子的富貴風流。

  他耽溺於蕭亦然對他獨一份的偏愛和寵溺,敬佩於那一身經風催火折後,仍舊傲然而立的錚錚鐵骨,甚至沉迷於他鋒利俊秀的眉眼下,不經意流露出如美玉碎地般的脆弱。

  他自以為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仲父,但直到這一刻,沈玥才真真切切地透過他母親的往事,觸碰到了那些令他迷戀的真切的、柔軟的靈魂。

  沒人比他更熟悉蕭亦然被世人口誅筆伐的一生——漠北蕭三,一身武將骨,千里單騎,重整河山於將傾,力挽狂瀾於既倒,戰功赫赫,權傾朝野。

  世人畏他、懼他、背叛於他又無一不想成為他。

  這跌宕起伏的一生,浮沉榮辱,苦難也好,仇恨也罷,他最終選擇向自己袒露的,並不是滿身的傷疤和磋磨,也並非最能剖白功績的榮耀和勳章,而是那些他曾經擁有又失去的,為數不多的愛意和溫柔。

  就如此刻夜空中的璀璨煙火,鮮活、熱烈又美好地向他綻放。

  「……仲父。」沈玥伸開雙臂環住他,緊緊地抱住眼前這個人,和他毫無保留的偏愛。

  蕭亦然被他撞了個趔趄,拍了拍沈玥的大腦袋:「別撒嬌。」

  沈小狐狸不聽,反而蹬鼻子上臉地去拿腦袋拱他的手。

  成年人絕不會輕易將自己的過往和盤托出,這意味著要親手打破自己經年累月堆砌的盔甲,剖開靈魂的偽裝,露出最深層的柔軟,完整地交付到另一個人的手中——「你看我曾經這樣生活過」「你看我曾經也這樣無措」,是比託付性命更深一層的信任。

  尤其是如他這般,以一己之身與整個世道抗衡的人,沈玥顯然明白他能卸下那層厚重的心防,對自己袒露心扉究竟有多不易,於是愈發有恃無恐地靠在他身前撒嬌討寵。

  蕭亦然被他蹭得沒脾氣,沈玥熾熱的體溫靠過來,就像在寒冬臘月里擁住了一團烈火。

  蕭亦然遞給他一支燃著的香燭,兩個人一同去點庭院裡的焰火。

  沈玥捂著耳朵,看著煙花從眼前升起。

  五彩炎炎的光輝在夜空中華麗地躍動,強烈的花火就像盛著華彩的寶石,將他和身邊的人照得熠熠生輝。

  二人絞乾的髮絲在寒風中飄舞著,被凜冬的風纏繞在一起,難捨難分。

  他先前要賴進王府過年的時候,從未想過這個年節會是如此溫暖且絢爛的。

  畢竟就在中秋時,整個武揚王府還荒涼的就像是久無人居的廢宅,就連他仲父的床板都是冰冷又堅硬的,才幾個月的功夫,這裡就熱鬧地像從未被這個世道辜負過一樣。

  沈玥恍然生出幾分慶幸。

  人之一生,如逆旅行客,前路多艱,回望來路時,難免唏噓感嘆自己於各種因緣際會,世事磋磨而面目全非。

  沈玥很慶幸他仲父從不曾被天門血仇、世道偏見而摧毀了底線,慶幸他從不曾因復仇而變得偏執又瘋魔,慶幸他一直像那杆永不彎折的軍旗,不合時宜地鎮守著他身後的城池堡壘。

  慶幸他從未向卑下的塵世低頭,才能在千帆過盡後,內心仍有如此溫和柔軟的愛意,才能于波雲詭譎下,守住了喧囂熱鬧的萬家燈火。

  慶君抱有金石志,終得雲開見月明。

  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夜幕的最深處飄然落下,逆著熾熱的焰火,落在彼此的發間和眉梢。

  沈玥笑起來:「下雪了!」

  長夜過半,子時將至,紛紛暮雪籠罩著無邊無際的黑夜,無數歡呼聲從中州城的上空升起,在大雪中此起彼伏的歡呼著。

  新歲啟封,大境呈祥。

  沈玥慢慢地偏過頭,煙火在他的臉上照出明亮又溫暖的光。

  「仲父,新歲安康,平安喜樂。」

  *

  這一年的除夕夜裡,沈玥雖沒來得及親手在他仲父的府邸堆一個大雪人,但好在蕭亦然再了解不過他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性子,一早在冰窖里給沈玥雕了個玉兔抱珠。

  紅紅的兔眼睛是拿山楂球做的,哄得小皇帝龍心大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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